第五十二章 明灭不定的烟
作者:林风之沫      更新:2020-04-30 23:32      字数:3705

莫昌从自己的右侧西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的确是消息的提示音不错,只不过是手机应用的推送,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莫昌记下了那个应用的名字,决定回去之后卸载。而现在,自己只想开着车出去转转。

很长时间以来,因为自己妹妹的举动,让自己二十年没有见到她了,而自己在这个城市所熟识的,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就是徐正尘了。徐正尘现在依旧昏迷,自己的妹妹又不知道在哪……

莫昌的心中很烦,就那么烦着走到了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启动车子,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而后踩尽油门。莫昌开的车,渐渐消失在城郊的道路上。

莫昌一路狂飙,开到了h市最高的山鹤山上,将车停在了离山顶不远的寺庙旁,独自走上了山顶。莫昌蹲坐在一块石头上,旁边刮过的晚风,在他耳中呼呼作响。

莫昌就那么坐在石头上,看向h市的中心区域。夜幕早就降临在这座城市,h市也被绚烂的灯光照的璀璨,仿佛在掩饰着什么腐朽的东西。

过了好久,莫昌从西裤的兜里掏出来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然而并未塞进嘴中,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粉红色的光芒在风中摇曳,而后又熄灭。

莫昌接连点着了三根烟,没有一根入嘴,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燃烧,熄灭,化作一团飞灰。

如果徐正尘看见莫昌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而这个类似于习惯性的行为,会出现在十五年以来的每一个夜晚。

莫父抽烟,并且烟瘾十分牢固,即使刚刚戒完烟,只要看见烟就忍不住复吸。

二十年前,自己的妹妹跟着一个出租车司机偷偷结了婚,用现在的话来说叫闪婚。因为从见第一面到领结婚证,只用了三天。在偷偷拿着户口本办了结婚证之后,自己的妹妹被父亲大骂了两天,而后消失了,任凭自己全家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丝毫的线索。

莫家人找了两个月之后接近放弃之时,同样在寻找的徐正尘找到了自己,说自己的妹妹可能在h市。莫昌听到之后连忙坐夜车从b城来到了h市。

寻人启事、广播找人,甚至莫昌都向警察报了案。可是两周过去,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

时间就那么渐渐地过去,而自己的妹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渺无音讯。

在h市的第四周,徐正尘结了课,开始实习。徐家的家境不错,徐父在b市的公安局当副局长,自然安排好了徐正尘的实习岗位——警察局里档案室的文员。说是文员,其实就是个挂职的闲人,每天上班签到下班签到就可以。

可是徐正尘并不愿意,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个工作,而后离家出走,来到了h市,创办了律师事务所。徐父找到了莫昌,希望他能帮忙劝一下徐正尘,让他回来稳稳当当地实习,而后在公安局内安排一官半职。

结果显而易见,徐正尘拒绝了徐父的要求。莫父因为念女心切,病倒了。在莫昌离开h市之前,徐正尘写了一封信给徐父的信,希望他能帮忙捎回去。

自那之后,徐父就在没有找过莫昌让他劝徐正尘,而莫家人,似乎也对找到离家出走的妹妹不报希望了。

徐正尘的律师事务所一天天壮大,莫昌也在遭遇危机之时给徐正尘提供了些必要的援助。

时间转眼来到了第五年。莫家人虽然放弃了寻找,可是莫父心中那种对女儿的思念却减少不了几分。于是莫父开始整夜地失眠,整包整包地抽烟。莫昌经常能在早晨看见阳台上的满地烟灰,一条烟经常是只用了五六天就被莫父抽完。莫母心疼自己的老伴,可是劝说却收效甚微。

有一次,莫昌喝水多,半夜起夜。路过阳台时,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阳台上,望着自己的妹妹给他买的滴水观音发呆。手里亮着的光点忽明忽暗,最终燃尽熄灭,之后父亲会拿出一根,点燃,望着那盆滴水观音,一口一口吸,如此往复。

撞见那一幕的三个月之后,莫父病倒了,送去了医院。

确诊的到也快,肺癌,晚期。

不过了一个月,莫父就与世长辞。莫父下葬的那一天,莫昌忽然就戒掉了多年以来的烟瘾,却依旧把烟和打火机装在自己的身上。

这么多年以来,每当自己想起父亲时,都会抽出一根,点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风把手中的烟吹得忽明忽暗,好似自己的父亲还在阳台,站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看着在阳台上的滴水观音。

好似,一家人都还在一起,和和美美的生活着。

莫昌努力在事业上打拼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而后娶了个长相甜美的白领当妻子,不过两年就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到来,冲淡了这个家的几分伤苦。莫母也一心一意地带着自己的孙子。

似乎,都在有意的忘却着什么。

徐正尘这边也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但是他却没有像莫昌那样娶妻生子,而是时刻都在寻找着莫家女儿的下落。

一阵寒风刮过莫昌的身边,让没穿羽绒服的莫昌身子有些寒。将手中的香烟递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咳咳咳……”烟草的味道带着温度,明明能暖人身子,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抗拒呢?

缓缓地将自己肺中的最后一丝烟雾吐完,莫昌又咳嗽了两声。也许自己真的厌烦烟草了吧,尽管在这二十年间,自己从未远离过。

“晶儿,我的好妹妹,你到底在哪啊!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想你啊!”莫昌对着鹤山底下的光亮,大声喊着。

“爸都想死你了…”

只不过后面这句话,莫昌没有勇气喊出口,只能低声喃着,像是对风说的悄悄话。

莫昌想起了自己父亲弥留之际的情景。

“晶儿…回来了没?”莫父躺在床上,手有气无力地握着莫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期盼着什么。

“晶妹妹马上就回来了,一会就到。”莫昌的声音透露着一股难掩的苦痛。

“嗯,一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莫父的声音,就那么渐渐地小了下去,手,也没有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莫父到死,眼神都没有离开过门口,仍然在盼望着什么。

山风再次袭来,吹灭了香烟上的最后一丝明亮。莫昌眼角,溢出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不远处的寺院,传出了一阵钟声。莫昌像是被什么击破了自己最后的坚强,一滴、两滴、四滴……

一个在商场上厮杀了二十余载的男人,被人中伤多狠都没掉过一滴泪的男人,此时却在山顶,哭的像个孩子。

山上寒风呼啸,山下万物回春。

莫晶在四楼萧岗的病房里,静静地陪着萧岗。萧静此时刚刚从萧岗的病房与母亲告别,本想走出病区的脚步,在经过洗漱间前顿住了。

萧静转身走到水池边,打开了水龙头想洗去自己的疲惫。水流冰凉刺骨,让萧静感觉到一丝虚幻之感。突然,萧静疯了似的向自己的脸上泼水,想让那种虚幻的感觉更加浓重些。

“快点啊,我要清醒啊,快告诉我这是梦好不好?”萧静将一捧水拍到了自己的脸上,而后双手覆脸,失控地大喊。

人,总是那么脆弱。

李顺在门口,抱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靠在自己的自行车上一口一口地啃着。热气从红薯上散出,驱散着李顺身上的寒意。

“呼,终于舒服了。”李顺将手上的红薯皮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又剁了剁脚,搓了搓自己的手。“早知道这么冷,就该带个手套的。”

在四楼的洗漱间,萧静将最后一滴泪也滴进了水池之中。从面前的冰流之中接了一捧,洗去了自己眼角淡淡的泪痕,迈步走出了洗漱间。

一个红着眼的人在哪都容易引起注意,这句话对于此时的萧静特别适用。从洗漱间到病区门口的路上,总有人对着萧静指指点点。

可是萧静却难得的好脾气,没有搭理他们,只是麻木的走着。

或许,就是因为麻木。

在病区门口的记者们此时虽然已经有些累了,可是却依旧死死盯着病区门口,想堵到什么,以不负自己的使命,而此时红着眼出现在记者们面前的萧静,自然被记者们盯得死死地。

“诶,是那个从急诊进去的女孩,快去堵住她。”离门口最近凳子上坐着的记者站起了身,向麻木的走着的萧静跑去。

顿时间,所有在一旁休息着的记者都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起身跑向萧静。

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立马就警惕了起来,保护起来萧静。

“喂,你先回来,一会再出去。”警察的声音,混杂在听不清的采访声音中,显得那么无力。

可是萧静就那么麻木地走着,对外界的反应完全丧失。麻木的萧静就那么走着,让记者们有些畏惧。

萧静就那么走着,记者们也自然而然地为前进的萧静闪出了一条通路。记者们都静静地看着萧静一步步地走到楼梯间,慢慢地走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跟着。

虽然萧静未言一词一句,萧静的表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麻木地下了楼,麻木地走向出口,麻木地走向医院出口……萧静的一切动作,都是麻木的。

在门口搓着手哈气的李顺,看见了医院出口闪出了一个麻木的身影,立马跑了过去。

“你怎么样?叔叔有事吗?”李顺跑了过去,将萧静的帽子随手带上,是那么自然。

麻木了很久的萧静,像是突然恢复,抬起脸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李顺。

“难受,就哭出来吧,一直憋着,难受。”李顺伸手,抹去了萧静即将溢出眼眶的泪。

李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出胳膊抱住了萧静。

萧静反抗,但李顺没有让她挣脱,只是轻轻地拍着萧静的背,用自己的行动去安抚着萧静几近崩溃的心。慢慢地,萧静的身体开始颤抖,而后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终放声大哭

“哭吧哭吧,放心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李顺在颤抖的萧静耳旁低喃着,边说边拍着萧静的背。

轻柔地,像是在安抚什么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