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真的从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佛，不管唐僧如何虔诚如何坚定，他仍是不信，因为没有一个神，值得他信仰，没有一个佛，值得他尊重。

悟空不用抬手，不用睁眼，就知道金箍还在那，没有取下，他不懂，为何要用金箍将他禁锢，但他知道，唐僧念着紧箍咒的时候，从来不曾有半点情分。

他有时真的怀疑，是否唐僧根本没有心，只是伪善，所以口称阿弥陀佛，对一切狼虫虎豸，甚至是妖鬼魔怪都要自己网开一面，而对屡次救他的自己却无情动咒。

而他好像也真的很心软，每次只要唐僧说一句错怪，自己也就真的被感动。

五百年前那场疯，踏碎凌霄，放肆桀骜，被世人传颂。

但那又如何？

闭上眼还是当时花果山的灵山秀水，但梦醒却剩一片孤冷。

花果山被毁，山上生灵，无一幸免，皆数惨死，天庭毁去了他的花果山。

他，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归处。

这是桃儿带来的消息，他记得，这个嚣张的丫头还要自己一棒杀了她。

理由甚是可笑，因为自己被冒犯？

桃儿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她却古怪地不想承认，也不准自己再提。

天下之人，不是这样的。

恩情提了又提，生怕别人忘记了一样。

但如此性情古怪的丫头，自己却是头一次遇见。

十六年，原来这么长，自己竟不知道，自己一场迷梦醒来，人事已非。

花果山已被毁去，自己再不能回去。

自己也去看过一次，满眼烧黑的焦土，遍地满布的尸骨，凄厉的风声夹杂着怪笑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像是在笑他。

天地笑他痴狂，世人说他英雄，英雄？

失去了归处，就连家园都护不住。

真相很狰狞，张牙舞爪地，像极了桃夭乖张的性子，一字一句，就是一刀一刀，在自己心上开出血口，这性情乖张的小妖女，眼底却无半点动容。

他终于被她激怒，金箍棒指着她的鼻尖，是警告。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话题一转，开始逼迫自己杀她。

自己那一棒终是没有落下去。

明明是昨日刚刚知晓的消息，为何却恍如一梦。

梦醒，眼前皆是一片寒凉。

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鞋履摩擦草地的声音，树上闭目的桃儿猛地睁眼，摘下狰狞鬼面，秀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定定地看着来人。

僧侣执法杖，踏草履，俊秀脸庞白白净净，气质斯斯文文，桃儿却从中嗅出了一丝厌恶。

佛门中人，自古佛魔不两立。

等等，这个人似乎是……

这不是此前在妖族掀起波澜，众妖皆数垂涎的唐三藏吗？

抚摸着手中的竹萧，桃儿溜圆的杏眼危险地一眯。

他来干什么？

不管是什么，没人能在她阿桃的眼皮底下耍花招。

算了，先看看吧。

不过，这唐僧身上竟隐有一丝魔的气息。

呵，倒是有趣得很。

悟空在树下懒洋洋翻了个身，英气的眉紧紧皱着，睡眠并不安稳，更何况还有在耳边不断回响着的金属摩擦声。

那萦绕于鼻端无比熟悉的檀香气味，是常年拜佛才会沾染的气味。

没错，是他。

悟空还是没有睁眼，他不看他，也不理会他，风吹在脸上，那么舒服，但他却没有一丝的睡意。

胖松鼠悄然窜上桃儿肩头，然后就索性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那纤秀的肩上。

桃儿挑眉，“你真的长胖了。”

胖松鼠哼哼道，“老夫这是丰满，怪丫头不懂不要乱说。”

桃儿道，“悟空生得俊美，若是画下来，在镇上一定有很多姑娘争着购买。”

胖松鼠道，“怪丫头没人性，别人都那么惨了，她却想着她的生意。”

桃儿道，“这猴头甚是乖戾，我倒没有觉得他惨。”

胖松鼠毫不留情，“别人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倒落井下石，他乖戾，你乖张！”

桃儿奇道，“为何生气？”

胖松鼠把头扭到一边，哼哼道，“你长得秀美，可惜乖张怪异，活该没朋友。”

桃儿伸个懒腰，“没有最好，我不稀罕。”

胖松鼠道，“那悟空，你就真的不管了？”

桃儿笑道，“我前两天才把他惹火，你可知道这孙悟空的金箍棒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哪里还敢管？”

胖松鼠道，“你这丫头真是古怪，明明救了他，不要他报答是你好意，但你怎么会惹恼了他？”

桃儿道，“这不重要。”

胖松鼠道，“但老夫好奇。”

桃儿想了想，道，“给我五金，就告诉你。”

胖松鼠哼哼道，“奸商。”

桃儿笑道，“无商不奸，无奸不商。”

胖松鼠转移话题，“那唐僧是来杀他的？”

桃儿道，“唐僧成魔了。”

唐僧挨着悟空坐下，启唇唤道，“悟空。”

金色的眼眸陡然睁开，悟空起身，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唐僧。

金色的眼，除了冰冷之外，眼底还藏有一丝隐痛。

眼底的隐痛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又极倔强地硬要将其藏起，不在人前显露。

这么多年的风雨，他早已学会忍受。

悟空叹息道，“师傅。”

看在眼里的胖松鼠道，“喂，怪丫头，这唐僧是真的吗？”

桃儿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胖松鼠道，“他们好像没话说。”

桃儿伸了一个懒腰，“随便吧，他的事，我暂时不想管。”

胖松鼠道，“悟空？”

桃儿道，“恩。”

胖松鼠道，“不是，明明是你把别人惹毛了好吧，你就不想道歉？”

桃儿道，“怎么说，这事不赖我，为什么道歉？”

胖松鼠道，“你做错事，就要道歉。”

桃儿懒洋洋地起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留下这句话，人已经在原地消了踪影。

被丢下的胖松鼠在原地跳脚，哼哼道，“你不管，我管！怪丫头，不理你，哼！”

悟空没有开口问唐僧为何来此，也没有和他说哪怕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沉默，金色的眼眸流转着光华，耀眼而温和。

眼底有着一丝思索的痕迹。

“呼～嗯？”睡得迷糊的猫儿揉了揉稀松的睡眼，迷迷瞪瞪地看着在自己身旁的桃儿。

没有戴面具的桃儿很美丽，她此刻温柔地看着自己，俏皮地眨眨眼。

桃儿道，“猫儿醒了？”

猫儿还迷糊，“桃儿，发生了什么？”

桃儿嘻嘻笑道，“猫儿想不想去镇上玩儿？”

猫儿耸拉着小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当然想，可是，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悟空了。”

摸摸猫儿的头，桃儿嘻嘻笑道，“猫儿乖乖，你可以去找他呀。”

猫儿溜圆的眼无比认真，“但是悟空心情不好，我不想去打扰他。”

桃儿的笑容对于猫儿，是耀眼的温暖阳光，此刻她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对着猫儿秀气的鼻尖一点，“那我带你去镇上走走，散散心，免得你闷闷不乐，久了怕得抑郁症。”

离了桃儿，又找上喝酒的雪灵童的胖松鼠，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全身重量压在对方的肩上，嘴里还不住地哼哼，“大白天的喝什么酒，难道你是为情所困不成？”

雪灵童懒懒地笑着，手指温柔地摸摸它，“不错，老先生很聪明。”

胖松鼠明显感觉这师兄妹有着明显的差别，师兄温文有礼，但师妹却古怪乖张，连连摇头。

雪灵童懒懒地在树枝之上躺下，睡眼稀松，哈欠连连。

胖松鼠道，“困了？”

雪灵童道，“只是有些无聊了。”

胖松鼠好奇，“无聊？”

雪灵童懒懒道，“若是师徒相逢这样老套的戏码倒罢了，但唐僧身上竟有一丝魔的气息。”

胖松鼠道，“难怪老夫觉得甚是古怪。”

雪灵童托着酒盏，却不往嘴里送，方才还懒散的神情瞬间冷厉了起来。

胖松鼠看着雪灵童的变化，觉得他那张俊美清冷的脸再配上此刻冷厉的表情，是完全配得上三界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呼的。

冷厉的风在耳边刮过，冰冷如刀，雪灵童皱着眉，看着视线所及之处的师徒两人。

他看得清楚，视力一向很好，墨黑的瞳骤然紧缩。

竟是如此。

唐僧的手指落到悟空苍白的脖颈之上，口中低喃，“悟空，救我。”

悟空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师父，你怎么了？”

唐僧在他耳边低喃，“我需要你的血。”

悟空没有犹豫，道，“好。”

但心绪却是百转，师父为何要他的血，到底怎么了？

雪灵童的眉皱得更紧。

为何会如此？

唐僧竟嗜血？

尖锐的牙齿撕裂了苍白的脖颈，在上面开出两个血洞，殷红的血慢慢地流出，唐僧一见到血，便双眼放光，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疯狂地吮吸着悟空的鲜血。

悟空只是皱皱眉，至始至终也没有出过声。

他早已习惯了忍受痛楚，只是脖颈处传来的却不止是疼痛，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地遍布全身。

极细小的电流在一瞬之间遍布全身经络，不断地冲击着神经，悟空皱着眉，却很快无力地舒展开。

不断失血带来的晕眩和身体的温度很快流失，即使如此，悟空也没有哼一声。

只是潜意识仍然渴求着温暖。

好冷。

潜意识就剩下这两个字了。

自己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身体整个脱力，恍惚中好像被人抱了起来，那是一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

可是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自己好累，血液流失带来的困乏很快夺走了他的意识。

只是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好像闻到一股清冷的酒味。

雪灵童抱着悟空回到树上，看着唐僧的眼凝着冰雪，胖松鼠在他肩上煽风点火，“你要和他决斗吗？”

雪灵童听到自己怀里传出的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唐僧，开口就极尽讽刺，“刚才那画面，真是香艳呐。”

唐僧眼里只剩对鲜血的渴望，“你这魔类，看我不收了你？”

祭出佛珠，向着雪灵童飞来。

佛珠杀气腾腾，将雪灵童落脚的树枝砸了个粉碎，却着实铺了个空。

白影一闪，已然落到了另一棵树上。

唐僧眼中只剩血红的杀念，“别以为你能逃得了。”

雪灵童目光冷厉，“此刻，我已不想跑了。”

他的确不跑了，自他袖中飞出一道白色的光，与凶煞的佛珠相撞，白色的光陡然消失，而佛珠也如珠玉一般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