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作者:李哲旭      更新:2020-02-06 13:08      字数:4317

亲王回了大宅,一进门,就发现不大对劲。他喊来埃里斯,“路上怎么这样脏?”

“爵爷,夫人买来一大群牛羊,现下已经养在后院里了,白天弄脏了路,还没来得及收拾。”

亲王没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好。

“爵爷,在···在宫里吃过了么?如果没有,我再吩咐人给您做。”埃里斯试探着说。

“这些事叫艾格尼丝做就好了。”亲王淡淡地说。

“我侍奉爵爷惯了的······”

亲王那铁板一块的脸终于松动些许:“你是功臣之后,是我的兄弟,不要这么说。”

“爵爷,您可千万别这样讲,在这儿,我就是您的仆人。”埃里斯惶恐不已。

“随你吧。对了,你们白天都忙了些什么?”亲王问。

埃里斯想了想,说:“我今天去收乡下田地的租金了,艾格尼丝一直在府里,我去叫她来对您说吧。”

看亲王点了头,埃里斯连忙将艾格尼丝带了来。

“今天你们都忙了些什么?”

艾格尼丝想了想,“夫人买了些牛羊养在宅中了,准备做给您吃的。另外,今天夫人还在牲畜市场发现一个奇才,他已经投身在府上了。”

“哦,奇才?你说说,哪儿奇了?”亲王有些感兴趣了。

“这人对家畜饲养及调教非常在行,而且他喂养出的牲畜不但通人性,而且肉质极佳,就是比之皇室园林的珍禽异兽也毫不逊色······”艾格尼丝侃侃而谈,看得出对这个人是进行了一番深入调查的。

“夫人呢?”亲王又问。

艾格尼丝想了想,迟疑地说:“夫人她···先是在向内尔贝学习烹饪,然后······”

“然后怎么了?”

“老师,您自己去看看吧,她就在起居室。”艾格尼丝低声说。

亲王大步进了楼,脚步不停地走向起居室,点亮了烛火,他看到莉兹贝特伏在软枕上,小茶桌旁还支着铁架,上面挂着一只全羊。一看她就是在拿它练手:全羊烤的见黄,但还没熟透,带着些微的血丝。

亲王走近一看,软枕湿了好大一块。他回头看向艾格尼丝,艾格尼丝低声说:“从下午开始,夫人就一直哭······”

“好了,辛苦你们,去睡吧。吩咐护卫,紧锁府门,除各个紧要值房每处三人外,其余全都早些休息。”亲王吩咐道。

“是。”埃里斯与艾格尼丝走了出去,亲王在夫人身旁坐了下来,轻轻搂住她的肩,将她放倒在自己怀里。

这小小的动作惊醒了美人儿,她抖了抖睫毛,待看清了亲王的脸,泪又滴了下来。

“我只当你今晚也不回来了。”她轻声说,言语中浸着无尽的哀怨。

“皇宫虽然好,不过我不放心家里,所以回来了。”

美人儿破涕为笑:“真的就是这样?”

“······”亲王不知如何回答了。从心而论,他是有愧于这个女人的。虽然他身为亲王留宿在宫中是正常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但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与道格薇虽然能强作欢颜,但他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不似从前了。与莉兹贝特在一起呢,他也说不出有什么,就是多了点新鲜,自己少一点拘束。总之,过的不赖。

“怎么了,不说话了,在宫里累着了?”美人儿握住了他的大手,然后将自己柔嫩的脸颊贴了上去不住地蹭着。

亲王能感觉到,怀中的女人并非是在挖苦自己,也绝非在吃醋。她是害怕了。她现在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是什么,你做的?”亲王一指烤架。

女人低下了头,“我弄了半天,但看起来好像还是不能吃。”

亲王为她披好衣服,二人一起走到窗前看星星。

“你···她那里吃过了?”

亲王摇了摇头。莉兹贝特轻轻呼了一口气,但并没在窗子上留下痕迹。如今自然不比冬天,那时人们举手投足间感受到的除了凝滞,还有明晰。

“那···我叫人做点吃的给你。”

“我已经吩咐他们去休息了。现在热,中了暑气不好。”亲王说。

“那···那你多少吃一点吧,哪怕不好吃。我再烤一烤应该就可以了。”莉兹贝特拉着亲王来到那只全羊面前。

亲王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引燃火盆,他心里想的,却是那年盛夏,还是公主的她,在枢密院给自己喂汤喂水,极尽温柔的那段日子。

时移事易,看着莉兹贝特笨拙地转动铁棒,他恍若隔世。

“好了,这就可以了。”他拉住女人的手,说。

“可是上面还有血丝呢,应该还没熟。”女人看了看肉又看看他,眼中全是不解。

他手上发力,卸下一条羊腿,不顾皮肉微黄内里泛红,撕扯下一块肉大嚼起来。

“唉呀!怎么就吃上了······快吐出来!”女人上窜下跳。

“军旅之中,能有此等羊肉,该是快活的事。”他大嚼过后犹嫌不足,又扯下一大块吞入口中。

“这···这不是在家嘛,你快别这样,多吓人啊。”女人拉着他的衣角,楚楚可怜。

他大笑一声,说:“生吞活剥,才不致失了食材本味。而且,也是大丈夫所为嘛。如果出征在外能经常吃到这种美味,何愁不胜!”

“怎么,军营里吃的不好吗?”女人有些好奇。

“从前那是不好,我第一次去军营与大家一起吃饭,看得我心酸。后来因为这事,我只差没活劈了加那利那小子。”

“给我讲讲,讲讲。”

“当时啊,我去财政司找克伦勃要钱,我说:苦了谁也不能苦了我手下的兵。这小子是个软蛋,非得要女皇许可才肯拨款,我哪有耐性等他?我就给了他两条路,要么自己把钱拿出来,要么我进去拿。”他挥舞着羊腿说的津津有味。

“后来呢?”女人听得入了迷。

“后来?加那利这个小子过来了,说都是同殿为臣——他也配——凭什么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别看这小子没什么本事,教训起人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寻常人是说不过他。我也不想跟他废话——弟兄们还等着我带军粮回去!于是我就拔刀架在他脖子上,要不是女皇来了,说不准我还真的砍了他。”

“你真蛮。”女人也不顾他满手的油,抓住就不撒手。

“好了,等我吃完,我还有好些故事给你讲。”他换了只干净的手去拍打她。

“不急,反正日子还长。是不是?是不是嘛!”她摇晃着他,眼中有一点点惶急与不知所谓。

“那就一天讲一个。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出去打仗,还会有更多的故事。”

“不许骗我!”女人撒了个小娇。

“不骗你,血与泪凝成的故事,做不了假。”

“这样安闲的日子,怕没多久了吧。”窗外,一道雾蒙蒙的身影幽幽一叹。

亲王是忍得住寂寞的人,枯燥乏味的日子他也能有滋有味地过下去。要么就擦拭自己的武器,要么就在自家宅院里四下逛逛,总之,他是个很会安排自己的人。今天他接到了一班贵族元老们的邀请,去卡尔德别园一聚。

消息是拉麦送来的,亲王这人虽然脾气有些怪,但有一点好处,知恩图报。之前对拉麦允诺的事,他也趁着与女皇破镜重圆时说了。虽然当时刚刚历经床第之欢,不能肯定女皇是否听进去,但以后也有机会去提醒。拉麦这次来访愈加客气,一口一个爵爷喊着,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恭维,竟也显得亲热了。

“拉麦,我想这样,赴宴嘛,就算了。但你送了我这样重的一份礼,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事情呢,我已经对女皇说了,如果她不肯办,我们可以另寻时机。”亲王故意说成‘我们’,来试探一下拉麦的反应。拉麦显得很高兴,不住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此事若成,那些元老大臣们少不得要好好谢谢爵爷你呀!不过这赴宴,知道您贵人事忙,但还请您无论如何抽些时间过去一趟。”

“这个···我最近有些心懒,不大愿意出门走动······”亲王半真半假地犹豫着。

拉麦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问了出来:“您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索然无味,有些厌倦了。”

拉麦想了想,笑着说:“您怕是又想上战场了吧?”

亲王不置可否。拉麦又说:“前些日子,百蛮来犯,这次我们打听的清楚,是百蛮贪心,吃了我们不算还想咬公国一口,结果公国直接封锁边境不许他们入境。于是他们就将怒火发泄到我们这儿来了。”

“是,明眼人看看便知了。”亲王懒懒地说。

“这倒是。这次加那利举荐了一个人做统帅,还别说,这人还真有点本事,凭借五千重骑兵,将两万百蛮精锐杀了个溃不成军!听说百蛮的女首领已经开始悬赏他的人头了!”拉麦煞有介事地说。

“百蛮那也叫精锐?好好的魔法到了他们手里变成咒术,虽然有些可取之处,到底是地处偏远,习俗不同,始终不及帝国正统。再说,重骑兵那是从人到马,从头到脚,武装的严严实实,与铁塔无二,这样的精锐部队灭了些许狐假虎威的百蛮人不是很正常吗?也值得夸口。这个统帅是谁呀?”

“这人···您还认识。”拉麦欲言又止。

“我认识?好像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萨摩耶与哈士奇在军旅阵战方面略有所长,其他的嘛······我好像记得萨瓦大人年轻时是格斗冠军?不会是他出山了吧。”

“咳!您说什么呢,萨瓦大人如今是起身都得费好大劲儿,哪还有力气上阵杀敌啊。这人呐,是军政司总长芬恩的儿子!”

“你说什么!”亲王顿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芬恩的儿子?叫什么?”

“与他父亲一样,也叫芬恩。我们都喊他小芬恩。”拉麦说。

“岂有此理!这个加那利,简直是无法无天!”亲王大发雷霆。

“我的好亲王,你生什么气?元老们昨天叫我过去商量一下宴会的布置······”

“还宴会,我现在就想啃了加那利那个混蛋!”亲王怒不可遏。

拉麦低声说:“您听我说完呀。元老们还与我谈到这个事了呢。他们很为您担忧。”

“为我担忧?怕什么?一个黄毛小子,能泛起多大浪花?”亲王很有些不屑。

“元老们是觉得呀,加那利这人恐怕不简单。只怕是背地里想算计您呢。”

亲王听到这儿,顿时冷静下来了。仔细一琢磨,他觉得还挺有道理。

“那前辈们还说什么了?”

拉麦笑了笑:“您为什么不在宴会上自己问呢?”

“好哇,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亲王笑骂一声,“那就去吧。”

“那带不带主席···我是说,夫人?”拉麦问。

“带上她吧。每天在这深宅大院中不出去,我想她也不开心。”亲王说。

“这就是了。不如快快乐乐地玩一通嘛,那些不开心的就先忘了吧。”拉麦说。

“玩?我没有心情。”亲王又有些郁郁寡欢了。

“您这不会是生了病吧?该让人看一看的。”拉麦关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真是离开军营就不舒服吧。”亲王自嘲地笑笑,随后又问:“最近有什么生意吗?”

“您是说···噢!有,有,有!怎么没有?您放心吧,元老们都念着您的好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啊。不过你们可得小心,那几个关隘的官得打点好。格拉莫虽说我能说上几句话,但别的地方······保不齐就出了岔子。有备无患嘛。”

“是,您放心,元老们做这种事最在行了。”拉麦笑得很开心,亲王也笑了。

“这次你能抽多少?”亲王低声问道。

“能分多少,还不都是靠着亲王你的人脉吗?”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