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贞妇
作者:草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86

七月中旬,接连几天的暴雨过后,天空放晴了。骄阳炙烤着大地,路旁的树叶都萎缩卷成了筒状。没有风,路面发烫。这时还在户外走动的人不多,即便在路上走的,也都加快脚步,希望早一些到达荫凉处或他们该去的地方。

秦岭北坡,与河谷平原相接处的一条小路上,走着两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都穿着厚重而凌乱的衣物。这两个人简直不象人的样子,乱发遮蔽了他们的脸孔,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沾满了泥浆。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地向四下里张望,象是在寻找什么。

其中一个沙哑的嗓音道:“饿死了,饿死了。小虫,我眼睛不好使,你快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哪?”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没有!”

“这是什么鬼地方!走了这么远还不见一户人家,小虫啊,咱们歇歇吧。”

“老虫,快走!前面就到平原!”

这老小两“虫”的身材都很高大,老虫背着一个布袋,小虫带着一口佩剑。老小两虫刚入平原,老虫便叫起来:“看哪,那不是一户人家吗!”

小虫道:“哼!你此时眼睛怎么又好使了?”

“一座房屋,难道我还看不见?你想我瞎了吗?”

“哼!”小虫不再说话。

二人行至一户人家的房门前,老虫上前叫门。这是一个小院落,土筑的围墙,里面一排房屋。院门开处,一老翁出来,看了二人一眼,道:“两位,不巧得很,我们刚吃过午饭,剩下的半碗稀粥倒掉喂猪了。你们到别家去要吧,啊?”

敢情这老翁把两人当作了要饭吃的叫化子。老虫一听,大怒,劈手抓住老翁的褂子领口,喝道:“你个老不死的,你说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掌劈了你!”小虫在一旁,并不作声。

屋内一个秀气的声音传来:“爹,你在作什么?”随着话音,一个女人出现在里屋门口。这是一个年轻媳妇儿,穿着件细花短衫,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婴儿。大概是正在哺乳期的缘故,这女人的胸部顶着短衫,看起来特别地丰满诱人。

老虫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液,放开了老翁,客气地说:“老人家,我们并不是叫化子,而是过路的商人,因为赶了太久的路,所以身上才有点脏,有些乱。快给我们弄些吃的出来,银子不会少了你的!”老虫强行跨入了院中。小虫也跟进去。

老翁见遇着了不讲理的人,知道不能用强,便对那女人道:“张小花,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给两位大爷煮碗面条来!”

女人退回屋中,把孩子放到床上,动手**起来。

老翁拿来两只凳子放在院中一颗梨树的树荫下,请老小两虫坐下。农家猪圈浓浓的溲气传来,还和着猪的鼾声,让人生烦。

老翁端来一碗凉水,老虫接过便喝,一面询问起老翁家里的情况。原来,那叫“张小花”的女人是老翁的儿媳,老翁的儿子到州城服劳役去了。

功夫不大,张小花端出两碗热腾腾的擀面条,碗底还衬了一个香喷喷的煎鸡蛋。老虫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夸道:“小娘子!你的手艺真不错!”

张小花笑一笑,也不答言,转身回屋去了。

一碗面吃完,汗水流了满脸,身上也湿腻腻地很不舒服。老虫、小虫又喝了些水。老虫对老翁道:“这两碗面就算你二两银子,该不会亏了你吧?”伸手在脏衣里面摸索一阵后,笑着又道:“哈哈I惜身上带的是银票,老头儿,你告诉我,离这儿最近的镇子在哪里,我们去换了现银,立即就回来付给你。”

老翁道:“两位客官,一碗面算得上什么?就当是我请两位吃的。你们歇歇就该上路了,哪用费心到镇上去换银子。”

老虫却道:“老头儿,你不知道,我这人从来不受别人的施舍,这二两银子,我断断不会少了你的l说,镇子往哪边走?”老虫提高了声调。

老翁胆怯起来,只得道:“往北边十里地,有个小镇,叫作会龙镇。那里有钱庄。”

老虫站起身:“好,你等着!”

老虫和小虫一起往会龙镇而来,一个时辰便到了。这的确是个小镇,镇上的住户不过三、四十家,街面上少有人走动。

老虫、小虫在镇上走了几个来回,虽然不止一次从外地一家钱庄的分号前经过,但是老虫却不进去兑换银子,而是注意周围的人。

一个三十余岁的矮小男子从一家型栈出来。小虫低声道:“这个人身上必有银子!”

老虫奇怪地看看小虫,想说什么。小虫道:“还不快跟上!”

那名矮小男子往东出了小镇不远,突然从路旁跳出两个人来,乱发披散,看不清脸面——正是老虫与小虫。男子惊慌地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嗬嘿!”老虫难听地笑笑,道:“兄弟别怕,我们没别的事,只是要借点钱用用。拿出来吧!”

男子道:“我想……是……是你们搞错了,我刚从一个朋友家里回去,身上……根本就没带银两啊。”

老虫阴笑道:“兄弟,识相呢就乖乖地把银子交上来,要是惹恼了老子,不但要取了你的钱,还要取了你小命!”

男子惊恐地道:“两位大爷饶命!小人身上确实没银子,要不,你们搜我身吧!”

老虫道:“不可能吧?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送你见阎王!”老虫说着,便上前在男子全身搜寻。

“他妈的,还真是个穷光蛋!”搜完身,老虫怒骂道。

男子哀求道:“两位大爷,饶了小人吧,小人还要回家看望老母啊!下次小人身上有钱的话,一定好好孝敬两位大爷。”

老虫怒喝:“滚!真他妈晦气!”

男子拔腿要走,小虫却阴声阴气地说:“老虫,你被他耍了。银子,在他裤裆里。”

矮小男子一听此话,撒腿便跑。老虫怒哼一声,扬手一掌拍出。这一掌虽未击实,那男子却应声倒地!

老虫上前检视,见男子并没丧命,自语道:“多年没沾女人,功力竟退了这么多?”老虫扯开男子裤带,果然从裤裆里拉出一条缝合完好的褡裢。撕开一看,里面足有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男子虚弱地央求着:“大爷,饶了小人一命吧!大爷,饶了小人……”

老虫道:“老子有言在先,你是自寻死路!”照准男子心口一脚,男子口喷鲜血,当时毙命。

老虫掂掂银子,不无奇怪地问:“小虫啊,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银子?而且知道银子就藏在裤裆里?”

小虫冷冷道:“老虫!咱们可是先已说好,不问对方的事。我就从来不问你这布袋里装了些什么。”

老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好!现在咱们就到镇上去拾掇拾掇,弄个人样出来。”

当两人再从镇上出来,已经大变了样。衣服是光鲜的绸衫,头发不再凌乱,身上的汗臭味儿也消失了。老虫的头发用发箍箍在身后,露出虽已显得老迈但还算俊朗的脸,方块脸,皱纹并不多,年约五旬开外。小虫的头发却仍然遮没了大半张脸,只能见挺刮的鼻头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老虫道:“快走吧,咱们还要赶回去付人家的饭钱呢。”

小虫冷笑道:“哼哼!你真会为了付那二两银子饭钱而返回去吗?怕是心里另有所图吧!”

老虫怪笑道:“嘿哟嘿!小子,你怎么象是老子心里的蛔虫似的?没错,老子是看上了那个水灵丰润的小媳妇儿,小子,你别是也想沾上一口吧?这可没门儿!小虫啊,你看看,你看看,老子十多年没碰过女人,现在头发都白了这么多,还有多少机会去泡妞啊?你还年轻嘛,你有的是机会,就不要和我争这个小娘子了,行不行?”

小虫冷哼道:“我没那个兴致!不过,人家一个年轻小媳妇,会瞧得上你这张老脸吗!”

老虫道:“小虫啊,我老虫年轻的时候,可是迷倒过无数的少女呢!人家送我一个外号,叫‘风流……’,唉,不说了,反正,我老虫曾是大众情人呢。但我找女人有个原则,一定要她心甘情愿,决不用强迫的手段!”

小虫冷哼不语。

两人回到老翁家,天色已暗。

老翁几乎没认出这两条大变了模样的“虫”来。老虫丢过去五两白银,老翁笑嘻嘻地接了,进屋招呼儿媳给客人准备茶水和夜宵。老虫跟进屋去,伸手点了老翁的昏睡穴,然后把老翁移到床上躺下。

张小花端着两杯茶水出来,放到石桌上,顺口道:“两位客官,请用茶。我爹呢?”

老虫笑道:“哈,小娘子,你爹刚才说,他累了,回屋歇息去了。他叫你给我们弄点吃的。”

张小花道:“唉呀,客官,我家里可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招待两位,你们还是到镇上去吃晚饭吧。”

老虫道:“小娘子,你也不必费心,只要再煮碗擀面就行了。”

女人依言弄出两碗面条。吃完面,张小花收拾停当,喂过猪食,出来问道:“两位客官,你们今晚是要在这里住吗?地方窄小,条件也差,不知你们住得惯吗?”

老虫笑道:“小娘子,不碍事,不碍事!来,这二两银子,是今晚的饭钱,再加三两,是今晚的房钱。”

张小花推辞再三,还是收下了。老虫又掏出五两银子塞进她手里,道:“小娘子,老哥哥感谢你的盛情款待,这点小意思,就算是老哥哥给小侄子的见面礼。”

张小花道:“这怎么行?这位大哥,我可不能受你这么重的礼!”定要将银子还与老虫。

老虫道:“小娘子,这点银两算得了什么?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收下!”老虫以手拒挡,顺势握住了张小花青春的双手,不由色心大动。张小花想要挣脱,可是哪有老虫的力气大?老虫强行把五两银子放进她衣兜,笑着问:“小娘子,听说你家相公在州城做工去了,他常回来看看你和孩子吗?”

张小花道:“他都去了半年,一直没回来。州城离这儿太远了。”

老虫道:“你家相公真是不象话!放着小娘子这样的美人儿在家里,他竟然不闻不问!小娘子,你不感到寂寞吗?”老虫口里说着,手上便有了动作,摩挲起她的手背来。

张小花怒斥道:“客官,请你自重!”双手猛一用力,老虫便也将她的手放开了。

张小花并未愤然回屋,只是闷着站在一旁。老虫认为还有希望,便从衣袋里摸出三十两银子放在石桌上,厚着脸皮说道:“小娘子,别发火,老哥哥对你是一见钟情。你若是肯让老哥哥陪你一晚,这三十两白银,就是你的了!”

张小花看也不看银子一眼,骂道:“老色鬼l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人来,打断你的狗腿!”

老虫感到失望,但仍腆着脸道:“小娘子,你可想清楚,这三十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你一家三口,要挣到三十两银子,恐怕至少得用上三、五年时间!有了这笔钱,你可以为孩子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为自己添几件象样的衣服。而且,老哥哥明天爬起来就走人,决不再来纠缠于你!你公公嘛,他睡着了,他不会知道的。你只须对你公公说,这钱,是客人动了善心给的赏钱,于你的名节,也没有不利的影响。小娘子,你就成全成全你老哥哥的一片痴心吧!”

张小花大怒,冲回里间,拿着一把菜刀出来,颤颤地高举着,吼道:“你们别欺我孤儿寡母!要是再纠缠不清,我……我便与你们拼了!”

老虫黯然摇头,道:“小娘子!你把刀放下吧,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从来不强求于人的。”

不料,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语、象个木偶的小虫,此时却突然站起,冷冷地道:“这与我无关,我出去一下。老虫,你太小气了!”转身的时候,对着老虫竖起右手食指。

小虫走近院门时,听得老虫又对女人展开了攻势:“小娘子,他是个不懂事的毛头青,别管他。刚才他在这儿,老哥哥不想露了财。你看,这是一百两银子,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事儿,这些钱,老哥哥都送给你!小娘子,就算这事给你相公知道了,他也会夸你有本领呢!有了这笔钱,你们就可以离开这苦地方,到城里买个铺子,做点小生意,不是很好吗?来,拿着!”

小虫再没听到那个女人的喝骂声。他冷哼一声,出了院门,走到数十丈外一处草垛下,扯下几把干草铺在地面,仰身躺下去,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小虫蒙胧中正要入睡,却听得院落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听来极为凄切。小虫被搅得心头烦乱,哪能睡得着,在草上翻覆一阵后,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