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织云 七
作者:洱深      更新:2019-11-20 10:08      字数:3451

草丛里间或有几声蛙鸣,夜深人不静。

公墓园区深处一座小小的墓碑前,点着一根伶仃的蜡烛,烛影前两个瘦长的身影,连映在地上的影子,都有些手足无措。

宋可遇肩上扛着一把向村民家里借来的铁锹,愤然的想,如果自己眼睛里能射出冷箭,此刻眼前颐指气使的闪光版冉不秋,一定已经万箭穿心了。

而顶着冉不秋身体的织云,则远远站着,歉疚的朝着宋可遇搓着双手,只因为刚刚在她想帮忙的时候,冉不秋却怕弄脏自己的“身体”,强迫她远远站开,“宋秘书一个人就可以了。”冉不秋幽幽的说。

宋可遇无语问苍天,谁想到有一天根正苗红、三观向上的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猥琐的地步,他将铁锹泄愤的往土里一插,“冉总!你必须给我个说法,我要!”

冉不秋悠闲的倚着一旁的松树,瞧自己的指甲,不以为意道:“你要什么?”

“我要!我要涨工资!”宋可遇被气昏了头,看了眼一旁涨红了脸的织云,又泄了气,“不是,我是要问,这怎么着也算挖坟掘墓了,以后去了你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处罚?”

织云已经多少摸到了些冉不秋的脾气,抢答道:“不会不会,你没有谋财也没有害命,而且是我求你帮忙的,就算有什么,也有我替你受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宋可遇脱了上衣,又挽起裤脚,化身人形土拨鼠,一锹一锹的向地下挖去,土层松软湿润,并没有想象中吃力,可心里终究一阵阵发怵。三米开外,织云无事可做,只能挥舞着两手充满节奏感的小声喊着:“宋秘书、加油!宋秘书、加油!”

挖了两三个小时,铁锹终于碰到棺木的边缘,宋可遇被泥土和汗水糊了一脸,一边轻喘着一边又用铁锹又向下敲了敲,是明显实物相撞的声音。

一条灰黑色的野狗好奇的从傍边经过,让冉不秋深邃的瞳孔一瞥,瞬间炸起毛来,夹着尾巴从一旁快速溜走了。

可宋可遇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有过度消耗体力过后的异样亢奋,织云也抑制不住的围拢过来,弯下腰伸出手,轻抚在棺木上。

紫红色的木头已经有些腐朽塌陷,露出内部粗粝的纤维断层,宋可遇用铁锹在缝隙处一撬,就听到木材断裂的声音。

织云紧张的去看宋可遇,“怎么办,我不敢看。”

“那你先转过身去。”冉不秋不知何时也走上前来。

织云依言被转过身,宋可遇既害怕又好奇,微微侧过头,半眯着眼,只把两手伸的远远的,小心翼翼的抬起棺木顶盖,霎时一股陈腐的味道兜头兜脸的冲出来。

宋可遇屏住呼吸,适应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从挪开的缝隙向里面照射。棺木体积很小,明显是为装幼儿准备的,几乎一眼看穿,“织云!”宋可遇轻呼了一声,“没有尸体,这里面是空的!”

织云早已泪流满面,顾不上去看冉不秋的脸色,一个踉跄掉进宋可遇挖的土坑里,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轻颤着和宋可遇四手合力,移开了棺盖。

小小的棺材底平摆着一套幼儿的蓝底黑变的小衣裳,还搭配着一顶小毡帽和一双黑色的布鞋,虽然颜色已经褪白,但不难看出准备者的用心。

织云用手小心熨平小小衣服上的褶皱,拿起一只小鞋捧在胸口,嘴里不住的念着“我的小铃铛。”

宋可遇用手在棺木四周敲了敲,并没有发现夹层之类的机关,而棺内一目了然——除了衣服并无他物,“铜镜呢?”他抬起头,下意识的看向冉不秋。

可冉不秋并没有给他眼神的回应,而是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盯着棺木边缘。宋可遇顺着这难得认真的目光仔细去瞧,又不确定的伸出手指细摸,果然发现了异样。他错愕道:“这棺木被人开启过,织云你看,这木板上明明有钉子孔,我刚才还觉得诧异,怎么一撬即开,原来根本没有钉子!”

“有意思,”冉不秋指指地上堆成小山包的土堆,“看这里面的陈土,距离上次被人开启,应该有很多年了。”

就在此时,远处村落方向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某一处燃起冲天的火光,继而影影绰绰传出喧杂的人声。

冉不秋语速稍快的朝宋可遇一指:“土埋回去,我们去村里看看。”一转脸看见全身惨不忍睹的织云,抽动了一下嘴角道:“你......也帮忙吧。”

待他们重新掩埋了小铃铛的衣冠冢,赶到着火点时,火势已经不可控制——整个民俗馆笼罩在一片灼烈的火海中,烈火时不时在漆黑的夜空中卷起一团波浪。宋可遇将织云挡在自己身后,回头去找冉不秋,却已经无迹可寻,真真趋利避害的极品。

赶来救火和看热闹的民众聚拢在戏台边,随着火势不时发出一声声喟叹。

从远处突然跑来一个粗壮的身影,拨开人群就往火场里冲,被相熟的村民团团围住,嘴里还叠声哀嚎着:“放我进去,我爸在里面,放我进去。”

宋可遇这才认出来,这人是莫馆长的儿子——小莫!

衣袖被身后的手紧紧攥住,他能感受到织云的惊恐不定,因为他此刻也才真切意识到,不久前刚见过的莫馆长,就这样离奇的葬身火海了。

小莫的嘶喊渐渐弱下去,随着村民一声巨大的惊呼,民俗馆彻底坍塌成一片焦土,小莫也面条一样无神的瘫坐在了地上。

远方地平线泛起了鱼肚白。

没了黑夜的掩饰,宋可遇和织云这一身泥泞斑驳,指定会被瞧出端倪,两人不敢久留,趁着最后的夜色,开车返回了滨城。

酒店的餐车已送到了前台,宋可遇走出来取,吴秘书两手撑着台面打趣道:“宋秘书,你也教教我嘛,怎么才能进去和冉总一起吃饭?”

“你以为是好差事吗?我都怕自己消化不良,早晚得胃病。”宋可遇朝吴秘书做个鬼脸,问:“刘秘书呢?”

正说着,刘秘书踩着8厘米的细高跟,摇曳生姿的扭过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宋秘书,请转达冉总,郊区民俗馆失火的案子,目前还没有最终调查结果,只是确认烧死了一个姓莫的馆长,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可能还要再等等。”

“谢谢刘秘书,我这就去转达,你辛苦。”宋可遇道了谢,又用刘秘书可以听见的声音故意询问吴秘书,“刘秘书这是怎么了?和我印象中那个高雅雍容热情大度的仙女怎么判若两人了呢?”

吴秘书嘻笑一下,眨眨眼睛,“难道是......和我一样吃你和冉总的醋了?要知道你没来之前,刘秘书可是冉总最信任的人了。”

刘秘书瞪他们两个一眼,终于绷不住表情笑了一下,“行了你们俩,别套我的辞,我可不是你吴晓晓,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好着呢。还有你,宋秘书,既然冉总赏识你,你就尽心尽力的工作,让你全家都以你在千世集团工作为荣,知道吗?”

宋可遇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推着餐车回到了办公室。

“那边还没消息。”宋可遇边摆餐具边说。织云起身来帮忙,冉不秋坐在转椅上闭目养神。

90年前,织云去世后的社会状况,冉不秋一定清楚,可是他明白摆出一副“你们来求我啊”的样子,宋可遇实在不愿意张嘴。

他潦草的往嘴里塞了几口饭菜,翻出手机想了想,给吕妩发了一条短信,询问90年前有没有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

没一会儿,短信就回过来。

“那一年是滨城历史上战乱频起的高潮年,城中物价飞升、货币贬值,百姓流离失所,一斤纸币还买不到一个鸡蛋。滨城因为地理位置重要,又物产富饶,因此成了大小军阀和土匪贼寇眼中的肥肉。那年秋天,城郊又爆发了时疫,农民基本都锁了家门往外面流亡乞讨奔活路去了,这是滨城近代史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宋可遇抬头看看正小口拒绝饭菜的织云,又发短信问道:“如果在这次流亡中,有小孩子不慎走失了,一般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吕妩回道:“如果是得时疫病死、或者饿死——这种概率是很大的,基本只能就地掩埋,当然如果是饿死的,只怕情况还会更糟。当时的一些史料记载,饥民常有烹煮幼儿果腹的行径。如果没有死亡,而是走失,其实幼儿能力不足以自保,结局应该也不外乎上面的情况。”

宋可遇不甘心:“如果是走失了,而又恰巧活下来了呢?”

吕妩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接着回道:“当时有些宗教组织成立了‘庇幼所’,会在流民中收留庇护一些走失或者被抛弃的婴幼儿,不过基本都是些伤残不能自理的孩子,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太幸运了,毕竟灾民数量庞大,而以这些慈善组织的力量,最终有记载被救助的婴幼儿也不过百余人。”

好歹是一条思路,宋可遇道了谢,抬头问织云:“你还记得,你活着的时候,听说过哪些慈善机构或者福利院、孤儿院之类的吗?”

织云愣了一下,道:“你是说,小铃铛有可能被‘庇幼所’收养了?”

宋可遇点点头,“现在铜镜没有下落,莫馆长又意外被烧死了,手上的线索都断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好歹是一种可能,你想想看。”

织云挖空心思回忆着,手指放在唇边下意识的用牙齿啮咬着,耳边突然响起冉不秋一声重咳,吓得一个激灵,忙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两手深深夹入腋下,掩耳盗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