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封心之术
作者:大夫有酒      更新:2019-10-17 22:56      字数:4493

“郡守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听说病了,闭门谢客不出。”

捣药先生坐起来,背后靠着被子。

小黑袍转着手中精巧的小木盒子走过来:“猜猜这是什么?”

“灵丹妙药。”

“咦,你怎么知道?”小黑袍睁圆了眸子,转而笑着,“是可以治你病的灵药,但仅仅是一味,还没有配成,等我弄好了再给你,这几天你就先忍忍了。”

捣药先生虚弱的笑了笑:“麻烦你了。”

“我乐意。”

“笃笃笃——”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小黑袍敛了喜色走过去打开门,外头空空的,只有地上摆着一个食盒。

小黑袍叹了口气,将食盒拎起来,关上门后提到捣药面前。

“你的二徒弟送来的吧。”

“子鱼,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捣药先生脸色黯了几分,随即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诶!我说你,不要妄动情绪!”小黑袍赶紧走上前去给人施针,“一定要淡定啊。”

捣药先生咳嗽了两声,溅出几丝鲜红的血。

小黑袍忌讳地看了两眼,抿了抿唇道:“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

捣药淡淡点了点头,草草刨了口饭就睡下了。

很快就到严冬了,这是捣药先生来望月郡的第三年。

冰雪覆盖大地,将过往的痕迹一一湮灭,连带着死亡恐惧也尽数掩盖掉了。

“听说涑国有使者要到禹京城去,会经过咱们望月郡。”

“涑国使者!那可有好戏看了。”

“怎么了?”

“涑国神教与望月教有个三年之约,恰好就在今年的冬至。听说是打了个赌,要在今年见分晓。”

“输了会怎样,赢了又会怎样?”

“谁知道呢,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咱们平民小辈岂能沾惹。”

“呵呵,说的也是。”

两个百姓走远了,小黑袍恰好在茶馆里收集一味茶叶做药,听到了消息后就去跟捣药汇报了。

“涑国的人,估计是冲着望月教而来的。”

“那个三年之约……”捣药先生若有所思,就在思绪浮游到了某个点时却不敢再往下触碰,生怕引出什么滔天秘密来。

小黑袍神色微变:“听大祭司与上任长老提过,是有关占星术的。三年前有一次天象异变,是有人逆天改命违背了天数。望月教在察觉之后就派人去了涑国神殿请示,期间产生了争执,于是定下了这个约定,来证明孰对孰错。”

“天象异变,天机……”捣药先生感觉嗓子眼有些干疼,心中痒痒的,像有虫子在爬。

“小黑袍能否给我卜一卦。”

“你没事卜什么卦呀,我是看星星的,又不是看人的。”

“如果,我是星星呢,那个异数之星。”

“捣药,你……”

“卜一卦吧。”

“好。”

冬至前夕,捣药先生晕倒在了庭院里,被钟离子鱼背进阁楼,打开窗户通风散气。

已经有个把月没有进来,里头浓浓的一股汤药味道,夹杂着败血腐烂的气息。

再看床上紧闭着眼,面无血色的先生,钟离子鱼为自己的怄气感到可笑。

“先生,对不起……”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众人簇拥着小黑袍进来。

“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钟离子鱼抓着小黑袍领口,微微用力就能将人提起来。

“吃了药就会好的病!”

“你做出药了?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气色,反而越发严重?”

“前段时间只是在给他排毒排脓,现在毒素清理净了,可以使用扶正药物了。”

钟离子鱼闻言才软下态度,摊开手:“药给我。”

小黑袍撇了撇嘴,不太情愿的从怀里掏出小木盒子,里头是他这个把月研究的心血。

“悠着点,很珍贵的。”

钟离子鱼将盒子打开,里头只有一颗莹白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钟离子鱼皱着眉头问道:“无色无味,这是什么药?”

“望月教的镇教之宝——桂岩粉末咯。”

“桂岩,是传说中的天外陨石。”

“算你识货。”

小黑袍用陨石的粉末做成的药剂,再加上入少阴心经的药引做出的药丸,走到昏迷的捣药先生面前,用汤勺撬开他的嘴喂进去,心里默默念着:它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但你不会有情绪上的的忧思悲恐。捣药,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服下药后,捣药先生仍旧沉睡。

“先生怎么还没醒?”

“药效的挥散需要点时间。”

众人如狼似虎的盯着小黑袍。

小黑袍只好给钟离兄弟们结结巴巴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你们先生在解毒,解毒!没有死,我也没有害死他。只需要三天!三天后你们先生就又活蹦乱跳了!”

钟离子鱼让兄弟们都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守在捣药先生床前。

“先生受苦了。”

“他是挺苦,只是,以后都不会再苦了。”小黑袍淡淡道着,目光邈邈,看向床上沉睡的人,眸光里是无尽的浓墨。

“小黑袍,你很让人嫉妒。”

“怎么了?”小黑袍嗤嗤笑了笑。

“先生跟你最是亲近,我们兄弟众人都不及你一个。”

“真的吗。”小黑袍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反而透露出淡淡悲凉来,“可以后不会有了。”

“为什么?”

“他就快要离开了。”

“先生他……”

小黑袍直视着钟离子鱼,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小孩儿,面色严肃而认真道:“永远不要去禁锢他的自由,无论你用怎样的情谊与身份。任何挽留与请求,于他而言都是为难。”

小黑袍离开了,望月教中还有事情需要他办。

冬至,涑国使者如约而来。

望月教启动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仪式,全教上下一派庄严肃穆。

使者也是巫服黑袍,与大祭司不同的是他头上带着涑国的神鸟冠。

“他人呢?”

“等等吧,就快到了。”

捣药先生在三天后醒了,出乎意料的,身体完全没有虚弱之态了。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生机,让钟离兄弟们都欣喜过望。

“先生终于痊愈了。”

捣药看着眼前与自己齐高的少年,愣了半刻。

忽而有几缕风从心上拂过,将所有过往都吹散了去。

“子鱼,我想要做什么,你们都会帮我吗?”

“但凭先生吩咐。”

“好。”

“让人请主持和神女下山来,到郡守府找我。”

“先生……”

“怎么,不愿?”

“没有。”钟离子鱼带着一个弟兄往山上去了。

剩下的人与捣药先生不知从哪儿安排好的人冲进了郡守府。

“先生!”

钟离泱带领众兄弟攻破了郡守府,给捣药先生让出一条路来。

郡守在房里养病,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见到捣药进来还以为是他答应了自己要求,笑吟吟的问着:“听说先生大病了一场,现在是想通了?”

“想通了。”

“喔?本官就听听你的想法。”

“我想将你,取而代之。”

“捣药,你大胆!”

见眼前人仍旧冥顽不灵,郡守胡乱挥了被子,厉声呵斥道,“你该知道,我很中意你的才识,并且将书院彻底放手交给了你。”

“对,还让我进到了望月教内部,取得他们的信任。”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捣药先生忽的笑了,疑惑道:“到底是我在不满,还是你们呢?一群想要千秋万代昌盛繁荣的蛀虫!”

“你!”

郡守羞恼的打翻了手边瓷杯,“来人啊,把捣药院长给我抓起来!”

片刻后,仍旧是满堂空寂,无一人应和而来。

捣药先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朝前走了一步,轻声吆喝道:“来人啊。”

便有四人两列迅速进到屋中来,跪下询问道:“院长有什么吩咐?”

“问问郡守,看他有什么吩咐。”

四个士兵抬头望向了满脸吃惊的郡守。

“你,你们!”郡守抄起扇子杯盖就往士兵身上推,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充斥在旁。

“捣药你竟敢如此大胆,买通我府上之人!”

“捣药浅薄无知,不知道郡守在说什么。”

接着,冷笑之下是一张无甚表情的脸,捣药轻飘飘的道了一句:“将郡守请到易修书院后山去,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不管郡守挣扎,几个士兵架起他就往外头出去了。

早在一年前大选,书院的人就插到了望月郡上上下下的职位里。

“忘记说了,郡守若是有遗言的话可要早些写好喔,我可不保证有什么人觊觎你脖子上的脑袋,给你咔嚓了去。”

郡守震惊的看着眼前张狂的不成样子的捣药,既欣喜又悔恨。

欣喜的是,他终于能看到这个男人绽放光芒的样子,悔恨的是,他可能以后看不到了。

人生最辉煌的日子,不能相视相守,是一种遗憾。

郡守府被攻破,捣药直接带人去了望月教,此刻,那里正有人在等着他。

与涑国使者一对面,捣药记忆中的不愉快尽数涌上来。

那些人将自己扳在床上做着各种试验,用了无数种药蛊都未能杀死自己,最后不得已才让他离开。

如今是追着来了吗?

捣药邪肆的笑了笑。

本该悲哀的他,如今却半分哀意也无。

“我来了。”

使者笑意吟吟,踱着步子到捣药身前:“该叫你什么呢,是人人敬仰的捣药先生,还是可怜可悲的编号戍六五三?”

戍六五三,捣药先生在实验中的编号,戍字列,第六百五十三人。往前还有四千人,都死了。

主持和庚夷不知什么时候被押了上来,衣衫不整的,面色绯红。

“捣药,看到自己的女人如此,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捣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而一旁的庚夷却羞愧的面色窘迫,咬紧了牙根。

“看来我们的捣药先生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啊。”

使者又挥了挥手,钟离兄弟们被押着带上来,除了大师兄外,无一人幸免。

钟离子鱼和钟离十九在首位,头颈束缚一根粗绳,脸上脏污不堪,应该是被打过。

最后是小黑袍。

“他们是无辜的。”

“捣药你也是无辜的啊。”使者温和无害的陈述着,“为什么你就该死,他们不能死呢?你在病危时,你心爱的女人在背着你偷情,疼爱的弟子在埋怨你,而最好的知己做了份儿封心毒药给你。为什么你要原谅他们呢?”

“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呢?”使者无辜的笑着问,眼眸里的谑笑满得快溢出来,“被郡守护了三年,已经不知人心险恶了吗?”

捣药先生惊异的望着使者。

“你没有猜错,他一直在帮着你,对付我们。无论是巫蛊之祸还是后面的白巫复仇。可是,他好像刚死了呢,现在应该凉透了吧,还有,记得那个村长吗,他也是个好人,可惜就是不长命。”

捣药闻言迅疾抽出一旁挂着的长剑横在使者脖颈:“是你杀了他们?”

“不。是你。”

使者阴邪的笑着,勾起一抹弯弯痕迹,“如果我说,整个望月郡的人,皆会因你而死呢?”

捣药先生抬起了头:“为什么?”

“想想你的血为什么能解毒?因为你是蛊母啊。三年前你没能死,那天数劫难就惩罚到了望月郡人头上,所有人都将难逃一劫。望月郡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你的出现而付出生命代价,如此,你还能坦荡接受那份敬仰与爱戴吗?”

“他们……这就是你们的约定吗?我活着走出来,就为了让你们看我的笑话。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呵呵,你们用数万人的命来掩饰自己所犯下的错,来赌命数的缺口,又何苦将罪名推在我身上。”

“不,他们的死,皆是因为你还活着。你是异数,是灾难,是让他们蒙受死亡之苦的蛊母。”使者的声音里带着蛊祸的力量,身侧的大祭司摇动权杖上的铜铃,一阵阵催魂夺魄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他是异数,是灾难,是让所有人身陷囹圄的罪人……

恍惚之间,仿佛能听到所有人的呻吟声环绕在身旁,一阵一阵的侵袭进捣药的心,穿透、蔓延。

越发浓重的黑暗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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