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债难还
作者:清扬婉兮      更新:2019-10-17 02:01      字数:4062

11、

陈佳佳的保险公司在春节前搞了个促销活动,之前向夏峻提起的那个教育保险套餐,就更显划算,她打算给夏天买,可是手头没有余钱,怎么办?催债,表弟钟秋野还欠她六千块钱呢!要回来。

钟秋野听完债主的电话,顿时头大,继续骂惨哭穷:“姐,我现在真没钱啊!李筱音出差快半个月了,还把保姆解雇了,除了那天打完我留了点钱,家里连一毛买菜钱都没留,我那天借了你钱还完信用卡,她就把我信用卡给停了,我现在靠花呗度日啊!我不能让儿子跟着我挨饿啊!这几天,她再不回来,我就带孩子去你家蹭饭了。”

“少来这套,李筱音制裁你,还能让儿子受苦?救急不救穷,我那天帮了你,你说了两三天就还的,做人要讲信用。你赶紧想办法,这个保险最好也能给浩浩也买一份,现在搞促销,真的很划算。”

挂了电话,钟秋野发现儿子不见了,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浩浩,浩浩把用水把颜料和面粉和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他把他拖出来,打了一顿,再洗刷干净,准备出门去找钱。

刚打开门,看到夏峻抱着小玥儿站在门口。

夏峻探头朝屋里看了看:“你家保姆呢?”

“被李筱音辞了。”

夏峻见状,也不挑三拣四了,开门见山:“那,就你吧!你也行吧!帮我看半天孩子,我陪我妈去趟医院,带孩子去医院不方便。”

夏美玲坚持要自己去医院,夏峻于心不忍,说孩子他可以安排好,就想到了钟秋野,他家那个保姆和气又耐心,浩浩又大了,再加上钟秋野,两个孩子,他们绝对可以应付来。

钟秋野吓得后退了一步:“不是吧!一个我都搞不定,这小子刚在面粉堆里滚了一圈。哥,你饶了我吧!”

“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你就是捎带手的事。我相信你。”夏峻把钟秋野每次去他家共享育儿的话再还给他。

“你是魔鬼吗?这是捎带手的事吗?这可不是羊,这是一个电量满格的孩子啊!战斗力和攻击力十级的孩子啊!看,小玥儿这脸蛋红扑扑,这精神头,哥,这活儿我接不了。”

夏美玲还在楼下车里等着,夏峻有点急了,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钟秋野!”

语气中含着隐隐的威胁,不怒自威,钟秋野犹豫了一下,基于互惠互利的原则,勉为其难地接过了玥玥,叹气道:“唉!你们夫妻俩,轮番上阵,这是要逼死我啊!”

“什么轮番上阵?什么意思?”

钟秋野眼看说漏嘴,忙糊弄过关:“没什么,我姐打电话,让我买保险,什么人啊!杀熟。”

夏峻没在意,嘱咐了几句,又是威胁又是拜托,总算把玥玥安顿出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小野叔把玥玥放到爬垫上,打开动画片,浩浩和妹妹马上安静下来。钟秋野歪在沙发上,悠哉地打着一会儿游戏。最近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妹妹,大四女生,从游戏里听到的声音甜美娇嗔,事后两人加了微信,最近正聊得浓情。

退出了游戏,和那女生在微信里又聊了几句,这时,小玥儿哭闹了,浩浩也烦躁起来,钟秋野给那边回复:“我去洗澡,回头再聊。”

大白天洗什么澡?聪明人都知道,不想跟你聊的人白天都洗澡,晚上八点就说晚安要睡觉。

小孩子像小猫小狗,不能整天关在家里,每天需要出去遛一遛。他一说出去玩,两个小崽子马上不哭闹了,穿衣穿鞋特别配合。

说是遛弯,他开了车去,这弯遛得比较大,开到了一个艺术街区。他哄孩子,乖一点,等会儿带他们去玩滑滑梯。

手机微信又响起来,打开一看,那个不懂事的女生在追问:“怎么洗个澡这么久啊?不理我。”

钟秋野轻蔑一笑。鱼儿上钩了。

他腾出一只手,复制了一段放在微信收藏里的话:“这世上只有两件东西使我们的生活值得苟且,这就是爱情和艺术。我总觉得你我应当把生命视作一场冒险,应当让宝石般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做人就应该冒风险,应该赴汤蹈火,履险如夷。”

他抱着小玥儿,牵着浩浩,走进了街区拐角的一家工作室。

这是一间画室,装修得简约典雅,墙上挂了几幅油画,一个穿白衬衣扎丸子头的女人背对着,正在画画。

“林初夏。”他叫她。

那女人转过身,一张苍白的脸未施粉黛,看上去有点憔悴,看到他,她又瞬间的恍惚,他虽然胡子拉碴,抱着娃,身后还跟着一个,但依然不失为一位时尚奶爸!只是这个小女孩是谁呢?

“找我?有事?”她有点困惑。

钟秋野环顾四周,叫画室的一个员工过来帮忙看一下孩子。林初夏点点头,那个叫笑笑的女孩过来抱走了小玥儿,带孩子们去另一间屋子画画去了。

她心情复杂地凝望着他,看到他额头的那道伤,刚刚愈合的伤口像一条丑丑的蚯蚓。她又忘了彼此的身份,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心疼地问:“是她打的?”

他挡住了她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答非所问:“最近你这里生意不错吧!”

林初夏并没有心思谈论生意,她听着那个屋里传出的孩子的欢笑,问:“那个小女孩,是谁?”

“我女儿。”善于说谎的人,随口就扯谎,有时说谎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好玩罢了,或者,也隐隐含了一丝恶毒之心——傻女人,醒醒吧!我就是一直在骗你,我和老婆感情不错,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林初夏果然被刺痛了,她咬咬唇,脸微微转向一边,平了一口气,低声问他:“这两年你都和我在一起,你说你们已经没有,没有那个了,我,我去年怀孕,你说不能生,我就去,做了……,可是,你生了二胎,你什么时候生了二胎?”

钟秋野心平气和:“别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曾经相爱就好。”

“曾经相爱?呵呵!这话真是可笑。”

“对!我曾经爱过你,可是现在那些爱已经被你的愚蠢磨灭了。林初夏,你也是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别像个宅斗剧里的怨妇似的,挖小四,斗小五,还和李筱音一起讨伐我,一点面子也不要了吗?”

“面子和被欺骗后的绝望比起来,又算什么?你说你和她早已没有感情了,你说我们是因为理解,你说我在你死水般的生活里,让你重新体会到心动,你说爱情是一场冒险,你可以履险如夷,奋不顾身……”说着,林初夏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面对质问,钟秋野并不以为耻,心里反而涌出一丝厌恶,嗤笑道:“那些不过是情话,听听就罢了,哪个出轨的男人不是对女人说和老婆没感情了?”

他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无耻,和拒人千里的绝情,林初夏那颗被痛苦反复揉搓的心在他的冷硬中,不得不体面和平静下来,她擦掉了眼泪,问:“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他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我有几幅画,在这里画的,是一组花卉,你特别喜欢,挂在一进门的地方。”

她当然记得,那是他们从美院毕业后重逢之初,在这间工作室里,郎情妾意,心猿意马,欲说还休,他灵感迸发,创作了数幅花卉,用色极其大胆。后来,那几幅画被一位装饰新房的男人买走。画卖掉那天,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特别开心,带她去吃火锅,她记得那天的火锅特别辣,他吃得满面红光,兴奋不已,谈起梦想,说等他以后成名成家了,在海边买一所房子,他们可以在夜晚的沙滩上散步,沙子很柔软,像她的肌肤,他们可以在沙滩上做爱,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星星。

她都记得。

他也没忘,继续提醒她:“你后来说,那几幅画卖了?”

“是的,买画的人是个美籍华裔商人,他看到后很喜欢,说那几幅画特别适合挂在他的书房,他说你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画家。”

“卖了多钱?”

“钱?”她有点愣怔,想了想,说:“好像一万多,一万八吧!”

那笔钱,收在工作室账户上,她没有想起转给他,他也没有提过。现在,他提起,她恍然意识到——他是来催款算账的。

在分手后,他特意跑来,和她算账。这真是讽刺。

“那,现在,……”

还不等他说出口,她马上说:“钱我现在转给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支付宝吧!”他面无表情地说。

屋子里静静的,里面隐约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她一边流泪,一边打开手机,很快,他的手机响起收到款项的提示音,钱币落袋的清脆声响,此刻听上去那么刺耳。

他站起身,打算进屋带孩子离开了。她也起身,声音哽咽,痛苦像门外的冷空气一样包裹她,侵蚀她,她声音哽咽:“你骗我,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你欺骗我的感情,我真蠢……”

“别说那么难听,什么骗不骗的?都是成年人,两厢情愿。要说骗,我还没说你想骗我钱呢!多亏我及时想起来。”

恶语伤人,他句句要人命,她的心,如同废墟中的灾后重建,在余震中不断被摧毁。林初夏抹干了眼泪,忽然诡异地冷笑几声:“哈哈哈,真是可笑啊!分手不发恶声,我本来不想说的。钟秋野,你哪儿来的自信?毕加索多年默默无闻,莫奈的画也曾无人问津,梵高死后才成名,亲爱的,恕我直言,我不否认你的才华,可是,你需要承认的是,如果那几幅画不是摆在我工作室,也许现在还没卖出去,或者,几百块就能拿下。成名就像偷情一样,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希望你能明白。”

情人反目成仇,这话狠狠地戳到他的痛处,像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有点恼羞成怒,自嘲地撇嘴笑笑,说:“我明白,这我明白,搞艺术想出人头地,在业界有一席之地不容易,我慢慢来,呵呵!不过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人,在职场上总是多一些便利。你加油!”

这话透着浓浓的醋意,又暗含深深的恶毒——他暗讽她或因性别优势而攀升,获取名利。

林初夏没有再流泪,转头对屋里喊:“笑笑,把孩子带出来。”

钟秋野去抱小玥玥,身后跟着浩浩,依然是一个时尚的奶爸,一个英俊的流氓。

她给他祝福:“祝你梦想成真。”

他带着孩子们走进外面的天光里,一道逆光明亮刺眼,将他的身型削砍得瘦弱单薄,像要消失在光里一般。他消失在她眼前,消失在那道光里。她被那道光晃得眼酸,流下泪来。

在2018年的冬天里,一个叫林初夏的女人,在感情里发育迟缓的蠢货,终于彻底成年。那天他走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抽了一根烟,将即将熄灭的烟头烙烫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是她的成人礼,是爱情的黥面之刑,时刻提醒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有了成年的标志,她就要学会独自过马路,学会辨别给她糖的坏人,学会不狡辩不找借口,而是用橡皮把错题擦掉,求解出正确的答案,再一笔一画写下来,哪怕因此熬了一个夜。她不再是个小孩子,她需要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