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的故事
作者:墨蓉      更新:2019-10-12 05:58      字数:3785

落寞,千古横贯的落寞。不管是那个曾迷失在理想和爱情中莽莽人海中平凡的我,还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神,落寞之水在刹那间就穿透了单薄的身躯。徒留,惨白。

我惊讶地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晶莹,却逼自己恢复冷静,干巴巴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此荒谬?我不信……”难道这一整个宇宙因缘都在围着面前的这个年少女子旋转?

玄公退回到竹席的上座,雪白的手肘撑着下颌冲我无限妖媚狡黠地一笑,真的是美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她的声音突然间变成了粗大深沉的男音,从我头顶上罩来:“荒谬……真实,本就是分不清的两彼面。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样的你是真的你么……”

倏尔又变回清脆稚嫩的童音:“是那个承受不住人生终究自杀的你,还是这个脱不出爱仇纠缠的你?”

一双纤纤玉指在空中翻飞着,一只模仿着另一只的影子。

“我告诉你什么是真的,八方土地上的生灵都通过我眼睛明晓天道,真正不知情的,只有你、烈如歌、月如水和聂爻而已。”

我眼前放映而过那漫天鬼哭狼嚎的战场,嘴唇不住颤抖着质问道:“你的棋盘……就要那么多人的牺牲么,他们的死生难道都是为了你的爱恨情仇么?你真是惨忍!”

端坐的玄公将头轻轻靠在一只小巧的脚上,仪态万方。“我说过了,我即是天。我不懂惨忍,我只知,道。”她玩弄着垂在肩头的柔顺青丝,微微太息道:“这个世界已经很老了,这个轮回也太长了,必须要涅磐……生于灭,你懂吗?”

自杀时意识消亡的那一刹那,轮回的长风卷携着我和我不可诉说的痛苦,降临这个轮回的躯壳。

我懵懵地略为颔首,我身为命运的傀儡,却在操纵我的看不见的绳索交织中……获得了生死的解脱,我,成为了真正坚强的人。

我不得不向她承认道:“看来虽然你利用了我,你也解救了我……君上。”

“还是叫我小月吧,听着舒服,”她妖娆地一笑,“不过,我的年纪怕是比你还要大一点。”我呆呆地望着这个不可揣度的人,天之子。

玄公转向静立在亭下的那位妇人,朗声道:“聂夫人,你跟赛姑娘今生缘分也不浅哪,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说吧,请上来。”

聂老太挂着一脸的不安走上亭阶来,这个昔日残暴无理的贵妇人竟二话不说“通”地跪在了庆玄公的膝下,掏出一方手绢哀哀乞怜。

玄公抿起薄如紫绡的两片嘴唇稍稍责备:“聂爻的事,你这个当妈的也该悔过悔过了。”

聂老夫人全身颤抖着连连辩解道:“爻儿他从小都向着他大哥,他能够了结心愿还了此生的孽债,也算去得安详罢……”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双眉紧锁的我悲声到:“赛姑娘,在下当时在婚礼上的确是做得狠了点,希望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庄儿的份上饶了我这个将死的老妇人吧!”向我连连作揖着,老泪纵横。

我听到那个似乎是刻在心里的名字,不禁心如刀割,上前扶起我曾深深诅咒的仇人。泪,滴到了手背上,绚烂一片。

那只细弱白皙的手恍若浮云般落在我抽噎的肩头,气息如丝:“看来,你已经原谅了爱……但我听黑龙说,你还是决定要去那方禁地,彼岸?”

我无限惊讶地看到她深邃的眸子里,却看不穿,喃喃道:“黑……黑龙?”

话语刚落,眨眼间那潭石盆里世界之渊飞旋了起来,向湛蓝的天空伸出无数水光的手掌和肩膀,倏忽沉澄为幻梦般的靛青、暗紫、明黄、辉红。水面上一位透明墨黑的老者伸手向我做邀请状。久别的水中仙旋转着升起,捻着长长的胡须拱手向走近的玄公致意。

“圣上,老奴来了。”水中仙弘厚的嗓音响彻穹顶,满是笑意的庆玄公顽皮地跳上前去揪他的胡子。

“哎哟哦,我的小主子哪,你就饶了老奴吧!”老仙的身形奇妙地扭转着,变成了春桃般的粉红色剔透晶莹。

哈哈大笑的玄公松开了小手,看着一脸狼狈的老圣者道:“黑龙,你的贵客到了,还不赶快叙叙旧?”

驼背的水中仙一挥宽大的衣袖,一串珠子般的水珠飞溅到我早已染红数层的衣襟上,那里瞬时氤氲得一片洁白:“你先说说自己前世的故事吧。”

“仙者,我……”那些时光的悲漠哀愁在我心里一个不见日光的深井细水长流,我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玄公“啪啪”拍着手掌嚷起来:“对对对!跟我讲讲你上一个轮回的故事,也叫我解解馋嘛……这深宫入天的闷死我啦!”她绷过来涎着脸,弯弯的眼眉笑成了柳叶:“墨姐姐,你就讲讲嘛!”

凉亭外,秋菊正在吐着怒放的娇蕊。馨香醉人,霎那芳华,隔世的枝叶被那只白鹤衔起,飞越过重重的时光之海。

让我告诉你我的故事。这,也许不是一个故事。

城市,不过是那些漂浮在背景的海市蜃楼。

我不该等着所谓的,缘分。

我本是追逐风的女子,想要自由地和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大笑着奔跑在无边无际的花野,想要风雨之夜一个永远可倚的温暖肩膀。

十八岁那年,倔强高傲的我拒绝了b大、q大的点招,却在高考中意外失利阴差阳错地只身去了一个大城市的工科学校学习法律。昔日的同窗们有的出乎人意考上了顶尖大学,她们讽刺我、讥笑我,老师们叹惋中在背后骂我笨、骂我傻、骂我自负。

我的手指抠进了晦暗教室的墙壁,流血,生疼。我的过去成了空白,但我,还想要坚强的活下去,在这个充满玩笑的世界上证明:我不是命运的傀儡。

光阴交织的大学生活中,我遇到一个高大帅气长得很干净的学建筑的男生。坐在樱花飘落的长凳上,多少次我轻轻闭上眼靠在他肥皂清香的怀里。但是面对复仇般拼命学习、越来越内向和有自闭症倾向的我,他渐渐对我失去了耐心和兴趣。一次外出旅行时我反抗他的要求后,他威胁我说他准备出国留学,从此我再没见过这个人,直到半年后我在回家的公车上看见他和一位打扮妖冶的脂粉女子勾搭着说说笑笑。

后来我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律师助理的工作,我的上司是一个严厉而残酷的大我三岁的男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一个人的暴戾。他在我的小臂上刻下他的名字,我沦陷在他虚假的温柔眼眸,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再一次相信了爱情相信了幸福。忍受着回家印着唇印凌乱的床单,他无休无止的职业应酬和无休无止的甜蜜谎言……我选择离开了一切,离开了生活。

站在通往未来路口,回头,人生的挥霍,灿烂终是昙花一现。我曾把自己赤裸裸地交给爱情,任她摆布。我空有一腔高远的理想在心怀,我走不出阴霾走不出自己,我是灰色职业制服人海中一个面容模糊的点,融化。

那一天,我吻上了他寂寞的嘴角,傻傻奢求着两种孤独在寒冷的雨夜相互温热。

那一天,我抱着厚重的文件袋挤过人来人往的地铁,哭着跪在百张纸页散落的台阶上,看黑色的脚印践踏我卑微的轻狂。

无数次地从人群中转身离开,我可以看见穿越玻璃色大厦的晚风,翻飞的裙角每每拉扯着我,去远方。

我从来都在“忍”,忍受一切,偷偷地跑远,想要跑到世界的边缘空无一切的地方像流浪狗哀哀地呐喊。那些年少的骄傲,湿粘粘地在后背和梦中撕扯不去。我只有离去,想去彼岸。

所以我不要鲜活的,爱,我不相信,幼稚可笑的,爱。

季节的暗影云飘摇,残忆追旧年。回首间,时光早已轻飞远。

落入了这一个错误的轮回,我发誓不要一切,我是空白。

而如今,停在手心里,只剩一份爱;我感谢,在此生错误地遇见烈如歌,遇上无可逃避的爱。

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纷繁世事,当我在战场上舔舐着血淋淋的别人和自己的伤口时,我已经明白了,就算如歌他最终还是决定离我而去,但这份爱不可磨灭,爱是真实的,就如滴血的我的血肉。

夜已挥去铅华未尽

喧嚣已停尘埃未定

眼中的雨唇上的晕

手掌的谜心上的你

不愿在缥缈的荒谬的世界里想起了你

不愿在痴情的无情的深夜里守望着你

不愿在微妙的微笑的人潮里迷失了你

不愿在无言的难言的告别中告别着你

我轻轻对着吐露着天地翠绿的庭院叹了口气,平静异常地转向拄着臂肘专注听着地玄公和激荡着多彩漩涡的水中仙,说:“我……讲完了。”

玄公“哇”地伸了一个圆圆的懒腰,走过来面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绿鸢剑,道:“你还记得冰室那晚么?”我脑海里无比疼痛地闪过寒到彻骨的光,海如墨孤独悲伤的过往和……冰焰的炽热,肢体相互摩擦的永世缠绵。

“那枚银针是我发的……”她露出皎洁如霜雪的牙齿,变戏法般从耳后的虚空中抽出一枚细细的长针。

我猛地愣愣,随即向着这个卓然物外的女孩子粲然一笑,“难道,你是说,我该谢谢你吗?”我的心里,原来早已褪去了寒冰,徒留温暖,因为他种在我体内的火焰。

“还有一件事,鬼泣宗本是我亲手设下的组织,没想到他们却敢在我眼皮底下反对我的做法,”她觉得有趣似的笑笑,“真是长大了就不认娘了……”我偷偷一想,大概“他们”指的是如歌和晓星吧。

我觉得此时时机是再合适不过了,焦灼地问道:“君上,你一定知道烈如歌他现在在何处了,请你告诉我好么?”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就在宫里,甚至是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她冷冷地看见我的眼光里闪过一丝灼热的期盼,“不过,你先别谢我……”

她甩过轻霓的衣袖,像玩弄耗子的猫一样蹲坐着盯着慌乱的我的眸子一字一字敲在我的心房上:“他被我杀了。”

我是抽干了水源的泵,是抽完了蚕丝的蛹。

她“呼呼”地把我的剑舞得上下翻飞,光影一片,唱戏般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墨姐姐!我不是好人,我不是人……天地的玩笑,生命本身就是一场玩笑,更别提那可笑的爱情。”

“我不信!你……”声音颤抖了,“你骗我!”古老梦中血红的天和地又漫延了我冰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