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流离的春梦
作者:墨蓉      更新:2019-10-12 05:58      字数:3516

匆匆把奄奄一息的夕照送上前往庆印京城的车马,我马不停蹄地携带着南宫将军吩咐的几袋米粮驰回大漠的营地。

马萧萧地鸣,风猎猎地吹。凝重的夜幕下,篝火稀稀拉拉地跳跃起来。

我蜷缩着躺在一个远离大队人马的潮湿的柴堆旁,小心地把海如墨的短剑拥在怀里,脑袋里不断盘旋着那日从将军营帐里偷来的庆印皇宫综错布局的地图和潜入的计划……

清寒的画角声动,胡笳响彻了湿冷的梦境。

枕着一袭冰冷的泪,我却梦见了他。

好黑,好静。

一只手轻柔地揭开我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剥去我的贴身肚兜,温热的手掌轻抚我柔嫩的大腿内侧。

我真的是在梦中么?

感到他身躯的有力运动,脑海里忘却了一切纠缠不清,我在他的怀里幸福地呻吟着。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如歌……”

好热,那突如其来的强大激流,热得我好像要灼烧起来一般……

“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此沉默地。我这样的人还配被爱着么,在你的梦中?

我想从他的健壮的身体底下逃出去,我想要压住他,逼他开口说话,我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彼岸……

漫天星斗,旋转在天穹。

突然醒了,感到花底儿一滑,我缓缓起身靠着冷湿的柴壁呜呜的哭起来……我从来只能梦见那些远去的人,故人,烈如歌……多半已在庆印皇宫里有所不测已经被……

不会的不会的,作为天下绝顶暗杀组织鬼泣宗大弟子他武功如此高强是不会轻易被杀的,还没有跟我说清他想说的话他是不会死去的!

不意间攥紧了拳头,我抹掉泪水瞅一眼周围打鼾的兵卒们,从衣袖里掏出小铜镜,映着那残存的火光,脸竟红得像塞外的落日飞霞。

“逃兵——”

寂静的兵营那端响起一声粗旷的呼声。“抓住他!抓住他!”我站起身向漆黑的四周张望着,明亮的火把纷纷云集了来。

簇动的人群后西北方飞跑着两个影子,大帐子门帘开怒气冲冲的南宫将军背着弓箭大步追赶着。满口咒骂的将军蓦地站住了张开大步搭弓上弦,“嗖嗖”两声,远方的两个黑影绰绰地“咚”地倒下。涌上去看热闹的人群哇哇的喊叫着胡乱地逃散开去。

副官脸色铁青地挥动铁鞭驱赶着慌乱的士兵,高声叫吼着:“回各自的营地去!再敢有私自逃离者,怂恿者和包庇者也都是这个下场!”

默默跟随着的我听到周围的兵卒们纷纷啐语着:“哎呀,又射杀了两个逃兵……”另一个说:,“我看这仗还是不要打了吧,人家庆玄公如今还按兵未动我们就已经……”心里不禁为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忐忑起来。看样子,还不到这支落魄之军攻入庆印皇城就会被滔滔黄沙埋了尸骨。

一记铁鞭子落下来我的肩膀上百鬼噬心般刺疼,斜远的瞭望塔上方此时沸腾起旷远的警戒鼓点,所有人的眼神都飘向了那个矗立入天的高大木架。

“不对将军!那两个逃兵是敌人的引子!敌军突袭来了!”警戒兵惊惶失措地指向相反的方向。

迟来的几声稀疏的军号慌张地响起,尖利地刺破了子时青紫色的辽阔长空。

“骑兵队牵马!右卫队随你们的副官到东营门率先迎敌!盾甲兵拿好剑和盾分左右两路夹击截断小沙丘那边袭来的敌人支援!快!”南宫不凡将军气喘吁吁地登上马镫子舞起了写着朱红的“楚”字的大旗号令着。

我拖着同队的小地瓜和林磨子也小跑着冲向战鼓擂天铮铮的沙场。

小丘的那一边明艳艳的火把漫山遍野地涌来,“灭楚!灭楚!”的气势雷动,火光映照着庆印铁军的皑皑盔甲。血淋淋的战争迫在眉睫。

两军迈着“通通”的大步摆开了阵势。我也死死盯着前方侧手拔出寒如霜冰的绿鸢剑,忽然觉着小地瓜拽着我小臂的手掌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回头看他歪斜的鼻梁颤动着嘴里呼噜噜地已说不出话来。

“赛大哥,你武功好,若是我……若是我被敌人给砍死了,你……你就把我埋在蠡周城南那棵大榕树下的一颗宝珠子拿去给我妈,跟她说儿子不孝,我妈住……住在……”小地瓜的腿像弹棉花般哆嗦着,大部队前南宫将军的长剑已出鞘,“将士们,为了我们的家国和主君,尽力厮杀吧!冲!”

我来不及回答,敌军的冲锋号角已经呜呜吹响了。两边的攻势排山倒海而来,刚才肩并肩的小地瓜和林磨子早已不知被冲散到何方,我心里反而平静地握紧了剑柄运力上前。

“哗”地一个敌人的大刀不意间从我头顶挥了下来,我旋风一样回转身形,右手托出莲花宝座般横截他的中腰。他也想要回旋着躲闪我这巧妙一击,却略显迟钝地一步退下了泥坑站不稳。我眼光血红地太渊、肩井两处穴道鼓胀起猛力,分掌直直拍向他覆盖着鱼鳞状甲胄的心室。

空气震裂的箜箜之音。“啪”地那人轰地飞远落地,四肢狂乱地抖动几下便僵直如冬虫了。

震天的厮杀声中我的脸上被谁的刀剑溅上了血沫子,仰天看,云飞得好安静。我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一舔飞溅在嘴角的腥甜,粘粘的生命流逝的余味。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原来我是如此的嗜血。

沉下眉毛,另一个长着巨大虎牙的壮士又抡起月环双刃呼呼而来。“给我兄弟偿命你这条楚沂的野狗!”他獠牙怒张地使了一招龙云衔月的险招狠狠刺向我的左边肋下,双刀上的月环震得刷刷作响。

我阴阴一笑,内里有一股莫名的火气上窜气血:“那你就试试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稳稳地横跨马步上前,一只手活活扳住粗裂的刀身。

那大虎牙一惊使出浑身劲儿想要抽回他的家伙,巨大的摩擦力在我手掌中几乎要点燃起飞溅的火星,却还是被我牢牢拿住了。不等他目瞪口呆我右脚抽起一个云浪踢从他的臂外直击他那张狗嘴。

在这虎牙喷我一脸碎肉的刹那,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裹着黑衣在黑黢黢的道场和几百个杀手肉搏的小女孩,我如猛兽狂嗅血干了又湿的奇异香味,还有身边的烈如歌和矮个子高晓星。我好像又变成了一言不发冲出同学聚会那些冷眼冷语的女生,咬着酸痛的牙发着报仇的誓言。……都不是真的我,又都是真的我。

“真乃猛士啊,哈哈哈哈!”我回头看拍马上前的南宫将军手里提着一个敌人快被劈成两半的头颅,正对我大笑着当风摇起宝刀。“尽情吧,我们的猛士!”

我跳到那个壮汉歪倒的尸身上抽出短匕首咬牙切齿地一刀刀扎着,所刺之处,好像喷出了烂漫的山花,朵朵。

这就像,找命运报仇的感觉。这世界就是活着的人相互残杀的世界,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还在寻找着称作温暖的爱,这可不可笑?

如饿狼前行在断肢和刀枪嘶喊中搜寻活着的被杀者,我的脚突然被紧紧抱住了,想奋力蹬开却只听一声闷哼。

低头一看,林磨子正用娘怀里吃奶的劲儿抓紧了我的裤腿,“赛大哥赛大哥你救救我吧……我刚才看见小小小地瓜他被绞断了一只脚啊!”他的眼泪和鼻涕统统抹在了我的衣衫上,嘴里呜呜地叫着:“只要你带我出这个鬼地方,我给你一百……不,一千吊银钱!我家是开豆腐磨坊的……”

我挑起眉看着这个身长八尺的男儿,没握刀的手一把揪起他的辫子“腾”地飞出去老远,看着他如老鼠般失魂落魄地爬起溜开。真恶心,我平日里最讨厌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了。可不禁又想到这是血肉横飞的战场,鬼哭狼嚎中谁都想要求存也是正常的。

定睛一想,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敢?什么时候已不会把自己关起来偷偷地哭泣?

染红的山坡上几面军旗一挥!

敌军已成回笼阵式排开准备最后的猛攻。

呵,我想,若是在此刻死了,也倒是不错,成一回千古英雄。洗刷前生今世我身为女人所独自承担背负的一切耻辱和悲哀,就此深埋长野,换得安宁无极。乐哉!

不远处独自釜战的南宫老将军已经和敌方的年轻主将打了几十个回合了,眼看着体力逐渐不支身形在战马上偏斜。那生猛的敌将一甩马鞭,老将军的头盔硬生生被击落在地白发飘散在冉冉黄烟中。

“将军!”我大喊道,跨步上前。这么些日子,要不是这位如父的老将支持着楚沂怕是早就不战而亡了,我的心里还是有十分的钦佩的。跑着随手抄起插入死尸胸膛的断枪,于五十步之外我拼力掷出了这半截铁枪。

那主将没料到这远距离突袭大惊之中想要拉马闪躲开却躲错了方位,穿风而过的利器在一秒内撕裂了他的肩甲和肌腱,甚至可以听见血管“突突”爆裂之声。

敌方另一主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怒喝着:“快!谁给我杀了那个白面的赏他一个世袭爵位还有白两黄金!”

这一刻我的泪水却哗地涌上了眼眶。“气弱兼虚莫以时……”师兄这样一遍遍告诉我呢,“墨儿,不管什么时候,要勇敢……”我总是看着烈如歌一遍遍地拾起我丢落的长枪,温柔又坚定的眸子直直看到我无可防备的心里。

剧痛。

左腰处忽然被插入了一截铜戟,回头看着那个握着矛戟哆哆嗦嗦的小兵我咬咬牙从身体深处拔出了戟头。他竟然吓得大叫着飞奔而去。

南宫将军的嘶哑呼声在脑后响起:“小赛!注意左后方!”我忍着钻心疼痛举起绿鸢回看。

正对着脑门八个人的长矛一齐向我铺天盖地而袭来,好像蚊子织成的密网一般我快要晕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