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的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我们和导演商量了一下，只把我和罗子豪的鸡场雪地里的戏留在这天，尽量让更多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回家过个团圆年。

就算如此，剧组里还是留下十多号人。

潇潇、罗琦和罗子豪的助理一大早就都不见了，大概是去采购年夜饭的食材了。

罗琦在好几天前就张罗起来了，一心要让我们这些"剧组留守儿童"过上一个热热闹闹的年三十。

我问过潇潇想不想回家，我一个大活人，离开她几天问题也不大。

潇潇笑着拒绝了，对我说："好几年都没回家了，我也习惯了。再说，我答应罗琦和她一起准备年夜饭了，少了我，她估计忙不过来。"

好在早上开始，b市就飘起了雪花，总算没有辜负我们一行人的等待。

我和罗子豪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两个裹在蚕茧里的蚕宝宝。

"准备！"导演一声令下，我俩都倒吸一口气，脱掉了外逃。

四面八方的寒气迅速扑向我，我顿时一个哆嗦。再看罗子豪，微微皱着眉头，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我打量他，不紧不慢说道："要想少挨冻，赶紧进状态，争取一次过。"

"知道了。"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戏里，酝酿起情绪。

说起来，自从第一场感情戏通过后，我的身体里某个开关仿佛被打开了，我逐渐找到了让自己入戏的方法。

我先在脑中构想出镜头中应该出现的画面，然后的我的灵魂，就像一个气球，慢悠悠地飘到空中，围观着戏里的我自己。或哭或笑，我像在戏里，又像在戏外。

我和罗子豪讲过我的感受，他表示"这是演员进阶的第二层境界，戏里无我。"

"一共有几层？"我当时问他道。

他回答道："三层。第一层是戏里有我，就像你一开始，越是想把自己代入戏里，就越是像演你自己，而不是剧中的人物。第二层，就是戏里无我，把自己从戏里抽离出来，用情感演戏。第三层，则是戏我合一。"

今天的这场戏，是两人在外界的道德压力决定分开，然而却又相遇在两人旧日约会地点的戏。

我想象着相爱的男女，分开后重逢的样子，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我望向我"深爱"的男人，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停！"毕敏喊道。

"陈晞，你应该是定住的，而不是扑过去。"他对我说。

"我是本能反应"我回答道，"我想了一下，如果是我遇到喜欢的人，肯定会牢牢抓住他，不会放他走的。"

"你不会，但是娜娜会。"毕敏说。娜娜是剧中女主的名字。

"为什么？"我有点不服气，"娜娜是个很勇敢的姑娘呀，她不会妥协的。"

"你呀，真是小孩子，太理想主义了。"毕敏摇摇头，"娜娜经历家人的阻止和爱人的误解，不可能一点都不退缩的。"

"但是我相信，她在最后的机会面前，不会放弃的。不然，她就不是那个勇敢地对大叔说出'我爱你，不是当作学生，而是作为女人'的女孩了。"我不想让步。

毕敏眼里露出一丝惊诧，沉默了一下，喊道："先暂停十分钟。"

重新回到大大的羽绒服里，我才感受到，我的身体已经冰透了。休息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之后，毕敏导演对我说："你先试着照剧本演，之后我再看选用哪个版本。"

于是，我按照剧本里的设定，定定地站在雪地里，任由罗子豪与我擦肩而过，消失在风雪中。

下戏后，我还是止不住地伤感。

罗琦和潇潇抱回来两个巨大的铁锅，和一大堆食材，招呼着大家一起动手。我们一起把一个塑料棚改造成临时的餐厅，我们一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亲密。

女生们围在桌子前包饺子。我原本并没有动手包过，潇潇这次没有骂我笨，很耐心地给我做了示范。动手能力一直是我的强项，我看她包了几个，也就明白了大概，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男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罗子豪难得地加入了他们，抱着臂站在人群里。

最近，我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罗子豪的一举一动。当然，这绝对不是出于爱慕，而是纯粹的好奇。

上一秒，他还和我很细致地讨论剧情，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冷面离开。越是接触，我就越觉得他令人捉摸不透。我只能把这些当成艺术家的神经质了。

下戏后，我问过他关于电影结尾剧情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道："娜娜是不会追上去的。"

我还没来得及问出"为什么"，他就自己回答了我，"说自己会很勇敢的人，都是没受过伤的人。你自己亲历了，就会知道了。"

"照你这么说，要演一场戏，一定要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才能演咯？"我不服气地说道。

"人类有一种很强大的能力，叫'共情'。有的人，能够做到对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同身受。但是，这其实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大部分人，都是要经历过事情，才能体验到当时的感情。"

好吧，罗子豪说的话，我总是无法反驳。

火锅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氤氲的水汽将我身旁的人脸都印得很模糊。

还没下锅的饺子摆了满满一桌，男男女女都围坐在桌前。

罗琦坐到了我的旁边，"还在想剧里的事？"

我点点头，"我想不通，为什么要给娜娜一个悲伤的结局呢？她那么勇敢，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她一定会争取自己的爱情到最后的。"

罗琦一只手搂住我，"你觉得，如果你是娜娜，你会勇敢到最后？"

"我会的。"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罗琦笑了，"也许吧。但是，我没有做到。"

我有些惊诧，"你和毕导，不是在一起了吗？"

"我们曾经分开过。剧里的这个场景，也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我有些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毕导要这样安排这场戏。罗叔和我说，经历过才能明白，也许是对的。"

罗琦伸出手，替我摘掉头发上的飞絮，"不过，我在想，也许平行时空的娜娜，会比我更勇敢一点呢？"

我很郑重地点头，"我想当这样的娜娜。"

罗琦笑了，"小晞，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没有人逼你更适合这个角色了。也许在毕敏笔下的那个娜娜身上，还残留着我的影子，那么在你的演绎下，那个影子已经逐渐变淡了。镜头里的娜娜，其实就是你自己呀。"

"我哪有娜娜那么好"我摇摇头，"我其实没有她那么勇敢的。我没有勇气为了自己爱的人反抗全世界，我又很多顾虑，也有很多贪心，真的，我不够好。"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他们放鞭炮吧！"罗琦率先转移了话题。

棚子外，毕敏导演带头放弃了各式各样的鞭炮。我们在荒郊野外拍戏，正好躲过了市区不能放鞭炮的限制，也算是额外的惊喜了。

"有焰火！"我指着其中一个，兴奋地喊了起来。

毕敏导演兴奋得像个孩子，听我一喊，立刻把它在平地上，点上火。

"砰"一声，焰火冲上了天空，漫天都是红色的星光。我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鼓掌欢呼。

不知是因为喝了啤酒，还是因为铺面的寒气，每个人的脸颊都红扑扑的。

毕敏导演拉起罗琦的手，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我们围成一圈，看着这对并不算太年轻的情侣，像两个孩子一样，大笑、舞蹈。

突然，毕敏导演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戒指。

他一手拉着罗琦的手，一手举着戒指，很温柔地说道："罗琦，你16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你。现在，你26岁了，我想以一个不同的身份，陪你走过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十年。"

毕敏的声音逐渐哽咽，"我们有过很多幸福的回忆，也有很多心碎的记忆。今后，我保证，我们只有快乐和微笑，再也没有眼泪和悲伤。罗琦，嫁给我吧！"

"嫁个他，嫁给他！"我们都在一旁起哄。

罗琦含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毕敏松了口气，将戒指套在了她的食指上，两人，在雪地里紧紧相拥。

我被这幸福的氛围感染了，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潇潇给我递上了纸巾，揶揄我道："小丫头，你哭什么？小小年纪，你也想嫁人了？"

我不理会她，跑到毕敏导演和罗琦面前，真诚地说道："毕导，琦姐，恭喜你们！不过，导演你的保密工作做到也太好了，别说琦姐不知道了，就连我也瞒住了。"

毕敏高兴地合不拢嘴，"我不是要瞒着你，是一时兴起，就求婚了。"

"导演，哪有你这样的呀？"潇潇也说道："你早点告诉我们，我们还能帮你准备一下，场地也不用这么简陋了。"

"没关系，这样正好。"罗琦脸上洋溢着幸福，"今天正好是《花儿与大叔》的最后一场戏，这么特殊的日子被求婚，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毕敏点头附和道，"是啊，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他望向我，"陈晞，我也要谢谢你。你下午的那些话，激发我的勇气。所以，我决定，听取你的建议，修改结局。"

"真的吗？"我有些意外。

毕敏微笑着说："我想了想，也许另一个时空的娜娜，会比我们更勇敢，这样他们就能少走很多弯路，拥有更多相聚的时光。更重要的是，"导演拉起罗琦的手，"我希望这个故事，是个happyending。"

这一刻，四面八方都响起欢快的鞭炮声，2015年，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