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龙胤点点头，眉头紧拧，眼睛就那么一刻不移地盯着她的脸。
“嗯。”他粗嘎地应了声，每个动作都是僵硬的。
蔓萝偎在他怀里：“胤，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我想坦白告诉你。”
半晌，没有回应。
“什么？”他的喉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说出来的话都是沙哑的。
活到二十五岁了，心情从没像这一刻那么复杂、沉重过。
“我的真实身份。”蔓萝喘了口气，手抓住龙胤的臂膀。
“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吧？我来接近你的目的是不单纯的。”
龙胤的喉结滚动了下，没有说话。
“我们之间都太多的隔阂和太多的秘密……注定是不能真的在一起的……如果真的没有动心过那该多好……”
“你曾经对我的紧追不舍，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他俊脸紧绷，下巴往后紧缩。
蔓萝吐出一口气，默默摇了摇头：“我从未真心要害过你，进宫也是因为婉太妃控制了我师父，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我……要我来魅惑你，可她却不知道，你是多精明的一个人。”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龙胤的心狠狠抽搐了下。
“你……”
“唯一不按计划实行的，就是我对你的感情竟然无法克制了起来……因为我的天真，我以为随便给苏婉琳一些消息她就会满意了，没成想她是多老谋深算的人呐，岂会容我异想天开……”她苦涩地笑了。
原想着，就这样混过去，说不定她和龙胤是可以像童话里一般幸福地生活。
可……到底还是奢望了。
“别说了。我也不是完全诚实的。”修长的手指轻置她唇间，不让他再说下去。
这一刻，他竟觉得事实根本就是不重要的。
他要的，不过是她的爱，让那些阴谋算计都他娘的见鬼去吧，他只要她就够了。
“嗯？”蔓萝挑眉，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嗯，芷晴就是我安放在你身边的眼线……”他愧疚地说出真相，向她剖白。
蔓萝起先一怔，后来也释然而笑：“原来如此，我想着，你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龙胤抓紧蔓萝完好的一只手，握得很紧很紧，但怕她会从指缝间溜走似的。
“但是这丫头对你是真的有感情了，不是她拼死拼活地告诉我你出了事，我还在牛角尖里钻着出不来了。”他把头低下些，脸颊贴着脸颊，轻语呢哝，“你这个女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让所有人的心都向着你，苏婉琳千算万算，都反落入我的陷阱，但只有这点是对的。”
蔓萝温柔地点点头，目光飘得很远：“你说我会死吗？”
“该死的！你不会！”一说到“死”字，他就失控。
说实话，他不敢相信现在还活生生和她讲话的女人，三日不到的时间就会死，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他怎肯允许她就这样离他而去？
蔓萝蓦然笑笑，看着头顶梅树结的青果，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缓缓闭上眼睛：“真好……”
“蔓萝？蔓萝！”他瞪大充血的眼，看到她轻合上的眼睛，使劲叫唤她。
但却无论如何止不住她睡过去的趋势。
“啊！！！”他像一只受伤了的狂兽，仰头疯狂地嘶吼。
凤琴！苏婉琳！你们欠我的，我一定要你双倍、百倍地偿还！
“皇上，娘娘这个情况，要续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入冰室。她现在已经昏迷了，放入冰室至少可以能让她的灵肉存活，给以后留个希望。”徐成杰从民间求医回来，龙胤就急招了他入宫。
“要冰冻她？”龙胤不舍地望住气息越来越薄弱的蔓萝。
那么鲜活的人，怎么能被冰封住，一动不动！
“别无他法了，皇上！续命要紧！三日散是慢性毒药，趁现在时辰还早，毒性还没蔓延至全身，若是再犹豫不决，等娘娘的血液全部侵入毒素，就是续命也是不可能的了！”徐成杰紧张地伏地下拜，三日散没有解药，就算他是天佑朝第一名医，也是束手无策。
龙胤蹙紧眉头，从喉间迸出的字眼：“打开冰室，我要她活下去。”
“是，皇上！”
“娘娘，不好了，那个烟蔓萝被芷晴那丫头发现，告诉了皇上，现在皇上让人把她送进冰室保命！”馥香听到了风声，风风火火赶来复命。
“什么？”凤琴优雅的面容再也无法维持，急切地走至馥香面前。“那他已经觉察出此事是哀家所为？”
馥香长期不接下气地摇头：“这个……这个奴婢没打听到！”
“命大的烟蔓萝，像只怎么捏也捏不死的蚂蚁。”凤琴仇恨地觑起眼。
“可是娘娘，这烟蔓萝被冻起来，也就是个活死人了，根本不可能再威胁您的地位。”馥香又说。
凤琴慢慢踱着步子，骤然停顿：“不行！龙胤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定已经觉察到我身上了。既然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
馥香露出犹豫之色：“可皇上也不是好惹的人，他摆明是维护蔓妃娘娘的，对蔓妃赶尽杀绝，会不会激起皇上的报复啊？”
凤琴自信地微笑：“只有我有他需要的红蔓萝，他再在乎那个女人，也不会把自己的生命为那女人殉葬吧。”
以她对龙胤的性格有足够的把握，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向来会把利益和得失衡量得很清楚，一个女人和大好江山，他不会傻到分不清之间孰轻孰重。
馥香闻听主子如此有把握的口气，便也放心地领命下去。
不久，冰室突然大火扑天，呛鼻的浓烟翻滚着冲入云霄。
龙胤赶到的时候，冰室被火烧得只剩下一滩黑水，连片木屑都不剩，全数烧成了灰烬。
他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一路狂啸，徒手在一片废墟里乱找。
就算只剩下一堆白骨，他也要找到她！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他的蔓萝不会就这么死了！
“蔓萝，蔓萝。”他叫唤蔓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好像恐怕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她。
“主上！别这样了！”
冷森和芷晴跪在他面前，芷晴早已哭成了泪人。
这番情景，连千年寒冰都融掉了，蔓妃娘娘肯定是葬身火海了。
而主上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让他们焦虑万分，他们跟随龙胤多年，也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像是万念俱灰，倾家荡产的赌徒。
“不！不要跟我开玩笑！蔓萝！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喊声振聋发聩，久久地围绕在充斥着哀伤和焦味的废墟上空。
眼里冒出了陌生的液体，他颓败地双膝跪倒在地，肮脏的手重重地撑住地面。
他的世界，仿佛顿时被人掏空了。
就算不和他说话了，为什么连让他偶尔见见都不肯了。
就算抱着她的尸体，也比摸着这一对没有温度、脏兮兮的水要强！
蔓萝，烟蔓萝！
“皇上，不要再多想了，娘娘已经去了。您得调整过来，北方回鹖已经有动作了，战争一触即发！”冷森端了一杯醒脑的清茶给他。
龙胤的胡渣很新，昔日英气逼人的脸孔尽是疲倦和颓废。
一连五六日，他就呆呆地望着起火的地点，滴水不进。
不上朝，也不关心战事，好像与世隔绝了，再也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可以有什么值得他去争夺。
“皇上？”
“是不是她干的？”他冷冷地问出口，沙哑的语调沧桑得令人心疼。
“皇上，但这个时候不适合追究……”
“朕只是在问你是不是？！”他狂暴地打断冷森的话，冽眸窜烧着两条凶猛的火龙。
“应、应该是……”他的眼神犀利的，令冷森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龙胤觑起眼，眼内尽是嗜血的凶光。
提着剑，他一脸杀气地冲到凤栖宫。
“皇上息怒，现在还万万不可动太后，她身上还有您的药啊！”冷森跟在后面，紧张地阻拦。
可龙胤根本充耳不闻，一进凤栖宫的门，凤琴还不知自己大难临头，刚张开嘴就被杀红了眼的龙胤一刀取了首级。
顿时血肉横飞，几个凤栖宫的丫鬟吓得瞠目结舌，身子拉在地上，从头到脚都软了。
龙胤见一个杀一个，几个平日跟随太后的心腹都一刀毙命在龙胤倒下。
凤栖宫瞬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惊恐地睁大眼睛的头颅，没了头的尸体，龙胤提着剑，剑尖还连续不断地滴着鲜血，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复仇血腥的味道。
冷森也被惊得瞪大双眼，没了凤琴的药，主上怎么还有命活下去？他完全是要放弃了！
“皇上，大皇子联合回鹖、凤朝的军队，起兵造反！”
“皇上，苏婉琳纠集了由烟裘客秘密搜集的几万人的力量，向京都发起进攻。”
前方送达鸡毛信的探子一个接一个地来汇报，前线的战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而龙胤一度拒绝出兵，也不准自己的军队反击，两方叛军两面夹击，逐渐靠近京师，由于毫无抵抗，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皇上，快下令出兵剿匪吧！难道您要看着叛军兵临城下，逼宫才行吗？”
冷森、芷晴都看不下去了，激动地请命。
满朝文武也在濮圣殿跪了一地。
龙胤泛紫的唇角扯了扯，幽幽地望向窗外，冷笑：“逼宫才好。”
“皇上！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下令出兵！”
“下去。”他一脸肃杀，信手一挥。
“皇上？”
“下去！”
“……是。”
百官无奈地摇着头，相继离开濮圣殿。
龙胤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外面，仿佛依稀还能看见她宛若晨星的笑靥，如绽放的桃花那般喜人。
曾经一度，他以为他争的是权、是地位，其实，他争得不过是有个人真心对他好，不出于任何其他的目的，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不因为他是皇帝、不因为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把他当男人一样的爱。
而当他终于找到时，却又同时失去了。
龙胤身上的毒彻底发作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已经没有解药了，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冷将军，宫外有个自称是医女的女人，说自己可以治好皇上的病。”一个侍从慌张向驻守在宫门外的冷森、芷晴禀报。
“哦？是吗？”芷晴放眼望去，是看见城楼下有一蒙着纱巾的女人。
她蹙起眉，这女人的身形怎么那么熟悉？
她飞身跃下，女子似乎受惊，微微抬眸。
瞬间的眼神交流，芷晴惊讶地双眼瞪得老圆……
“娘娘？！”
女子也含着泪，紧紧地握住芷晴的手：“他……怎么样了？”
芷晴咬住唇，伤感的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很不好，非常不好！”
“快带我去见他！”
“嗯！”
“皇上就在里头！”芷晴引着蔓萝来到濮圣殿，“皇上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他以为您死了，盛怒之下连凤琴太后也杀了，现在没有解药，只有等死的份了。”
她擦着泪，已然哭成了泪人。
蔓萝在他身前跪下，看到他憔悴泛青的俊颜，泪水早就在她脸上肆虐开了。
“他不会有事的。”她坚定地说，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个是……”
“是红蔓萝粉。”蔓萝静静地回答。
“什么？蔓萝花粉，娘娘，您研制出来了？！”芷晴惊喜地道。
蔓萝重重地点头，试着喂他，发现他已不能张口，便自己吃下，再用嘴过给他。
“娘娘，多亏您回来了，主上、主上终于不用死了。”芷晴忍不住喜悦的泪水，像两个忘了关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掉。
蔓萝静静地望着他，双手握住他冰冷的大掌，如同当日她快死时，他握着自己的一般。
“我不会让他死的。”
当初她死里逃生，本想回婉太妃处找师傅，没想到所谓的囚禁都是假的，烟裘客本来就和婉太妃是一伙的。从小抚养她，教她琴棋书画，无非就是为婉太妃训练一颗棋子。
好在他们忙于策划叛乱的方案，无暇顾及她，她便趁守卫看守的疏忽，逃了出来。
走时带走了一颗蔓萝花的种子，后来听说各方已经起兵叛乱了，心急就对着蔓萝花种子痛哭起来，谁成想泪水滴在上头，竟促使蔓萝花开了。
“可是当日您是怎么逃出去的啊，我记得冰室都是密封的，当时我们都以为您必死无疑了。”芷晴想到，便问。
蔓萝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中了三日散已经陷入昏迷，龙胤将我用寒冰镇住，也只能令我体内的毒不再流窜，但意外着起的大火却令寒热相冲，反而解了我身上的毒，冰室融掉之后，密封的冰门也被烧开。”
“天哪！太离奇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芷晴无不惊叹。
“那皇上什么时候能醒？”只要蔓妃娘娘来了，一切就都希望了。
蔓萝凝眉想了想：“我没解过这种毒，也不知道会多久醒。怎么了？”
“那怎么办？自从以为您死后，皇上就什么都不管了，好像就执意想亡国了。”芷晴感慨地说。
蔓萝的心动了下，素手抚过他刚硬的面部曲线，她远远没料到，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男人，对她竟会如此。而一直认为对她恩重如山的师父，竟只不过一直在利用她罢了。
“胤，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她轻柔地说，低首吻住他干裂的唇。
龙胤的睫毛动了动，似乎对她的声音有本能地感应。
“去取些水来，我替他净把面。”
“是。”
芷晴很快就端来了水盆和干净的巾帕，蔓萝仔细地替他擦拭着，凝注他的俊颜充满爱恋。
就是她的男人呵，固执、偏执，不讲道理，但痴情起来却比任何男人都不顾一切。
她发誓，这辈子，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永远守候。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一个时辰过去了，龙胤滚烫的额头温度也下去了。
蔓萝舒了口气，疲惫地靠着他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怎么挣也挣不开。
“你回来了？”他搂得紧，低哑地说，语调如在做梦似的。
“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也不问来龙去脉，就是抱着她，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溜走般，嘴里喃喃念着这一句话。
蔓萝由他抱着，知道他活过来了，悲喜参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来，滴在他的肩膀上，清凉的触觉让他感觉到了真实。
“不止是我，我们的孩子也保住了。”蔓萝玩弄着他的纽扣，羞怯地小声嘀咕。
他放开她，兴奋地捧起她的小脸：“真的！我快当父皇了！”
“嗯。”蔓萝娇颜红彻，蜻蜓点水地点了点头。
“蔓萝。”龙胤暧昧地低唤了一声，然后俯首突然恶狠狠地吻下去。
继而是一阵晕眩似的缠绕、索取，他的吻又急又深，如同疯狂席卷的暴风雨，几度令蔓萝无法喘息。
直到蔓萝以为自己都快要窒息而亡的前一刻，龙胤才放开她。
“蔓萝，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她趴在他的肩上，轻拍着他的背：“你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在。”
“不过，胤。”她严肃地抬头看着他。“你不能再消沉下去了，婉太妃和啸王爷都起兵造反了，你不让冷将军出兵是不行的！”
龙胤拥着她，俊眉微拧：“我们现在就出宫。”
“啊？”
蔓萝愣住。
携妻潜逃，貌似不是他的作风啊？
龙胤诡谲地一笑：“皇位只有一个，龙啸和婉太妃必定还是会打起来的，留给他们一座空城，我们则带兵蛰伏在他们身后，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再来一个反扑，不是可以以最少的损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好啊，你早就想好了！”
蔓萝捶打他，好坏呀，这家伙！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连国家都不要了，害她刚才还稀里哗啦感动了一场。
龙胤抓住她的手，腹黑的表情专为认真，将她的手心按到心口的位置：“傻瓜，如果你不出现，我是不会出兵的。现在是因为你回来了，我必须保护你。”
蔓萝一双善睐的明眸怔怔地瞅着他，突然羞怯地别过眼，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眼：“那还等什么，咱们快点出宫，让他们见识下什么叫做河蚌象征，渔翁得利。”
龙胤开怀地抱着小人儿，有了她，连空气都有了味道。
只要她愿，他会为她剑指天涯，争霸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