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瞪着胡敬才没有说话。他三十多岁的年纪，棒球帽的帽沿已狼狈地歪到了耳边，和脸上泼皮无赖的气质相得益彰。一张长脸因为咧着嘴显得左右不太对称，小眼睛里闪烁出久历江湖的狡黠。鹰钩鼻子占据了脸上的要塞，不知是不是因为长这么个鼻子耽误喝水，他整个儿脑袋显得干巴巴的。
这人看起来放弃了逃跑或者抵抗的想法，捂着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定定地看着胡敬才：“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胡敬才不甘示弱，他眼珠斜视着对方，也摆出些流氓架势，说道：“什么事儿怎么办？”
棒球帽指指脑袋：“你说什么事儿？装傻呢？”
“你先说说我的事儿，说明白了再说你的事儿！”
棒球帽顿了一顿，又梗着脖子说：“你有什么事儿？你没事儿！我有事儿！我出事儿了怎么办吧！”
“我要没事儿，你能出事儿吗？”
孟小阳在旁边听得有些晕，他忍不住走上前插嘴道：“我说，大哥……”他刚把满脸的笑容堆起来，就被胡敬才一把拉到了身后。
“大哥什么大哥！大个儿的是王八！”胡敬才继续着他色厉内荏的表演，“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跟着我们！不说信不信我一砖头拍死你！”
“还有你是怎么跟上我们的？”孟小阳也好奇地跟着掺和。
棒球帽镇定地指指脑袋，“你来拍！”说完他和胡敬才大眼瞪小眼地拼眼神儿。不料拼眼神儿正是胡敬才的强项，一双金鱼眼既能风情万种，亦可风刀霜剑。棒球帽拼了一会儿，眼力不支，只得嗤笑一声，对着胡敬才说道：“行！兄弟，看你这架势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说明白了，你看咱们该怎么办。方晶——你认识吧？”
“晶晶！……晶晶？”胡敬才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他脸色有些发白。
棒球帽冷笑一声：“对！晶晶——”他拉了些长音儿，“你的宝贝女朋友，委托我跟着你，调查一下。”
“调查什么？”胡敬才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这阵子三天两头说在外面出差，接起电话就嘀嘀咕咕的，你这女朋友关心你的个人生活，就委托我调查一下，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外遇，变没变心。”棒球帽的细眼睛里闪出些趾高气扬。
“嗨！这个晶晶，我最近不是忙活点事儿嘛！”胡敬才顿足感叹，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孟小阳，又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孟小阳不禁笑了起来：“你看你光忙活我这点事儿了，都影响你家庭和睦了，人家姑娘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什么都能理解，关键是她理解不理解！”胡敬才有些发愁，他看着棒球帽，“那——误会了哈，大哥！”
“大哥不是王八吗？”棒球帽没好气地斜眼看着胡敬才。
胡敬才脸上抽动着，勉强笑着哈下腰：“你看我也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受的伤，甭管去不去医院，不能让你白挨这一下……”
“没别的事儿？”棒球帽冷笑，“你的事儿可不少呢吧？”
“看你说的，能有啥事儿啊！”胡敬才拍了拍孟小阳的肩膀，“我和我这兄弟这阵子忙活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啊！”他回头看了看孟小阳，“对吧？兄弟！”
孟小阳只好点点头：“嗯！是工作上的事，而且他那边儿进展还挺顺利！”
棒球帽稍微有些泄气：“我跟了你几天了，原来以为你是要给他布个阵呢，现在看……，你的行踪也确实是很难掌握……”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孟小阳摇着头哼哼，另两个人愣了一下，显然都没听明白，于是没搭理他。胡敬才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能一直跟着我的？”
棒球帽得意地笑了笑：“高科技呗。”他看着胡敬才一脸的困惑，故作神秘地停下来，眼睛看向了别处。
胡敬才已经明白此人泼皮成性，动硬的根本没用，于是耐着性子蹲了下来：“我说，大哥，咱不打不相识，咱也别在这儿耗着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你这抱着脑袋坐在地上，虽说这村里人少，就剩下老头老太太了，但万一有人出来看见了，一会儿工夫就招来一群人看热闹，那样也不好，你说呢？”
棒球帽听了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脑袋，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他斜视着胡敬才：“怎么着？都到家门口了，还把我支到医院去？”他说完，这才从腰后的小包里找出一张纸巾，慢慢擦了擦头上的血迹。
胡敬才自从听说棒球帽是方晶派来的，就一直担心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一心想着把对方从家门口引开，听到对方这么说，只好故作真诚地笑了笑：“我是看你脑袋上起了个大包，怕耽误治疗。你要是没什么大事儿，就进家里坐坐？”
“脑袋上起包？”棒球帽用手轻轻按了按头，“没事！舌头能动就行，咱可得好好聊聊这事儿怎么办！”
三个人走进院门，院中的辛晴闻声抬头，看到孟小阳和胡敬才带着另一个人从院外走进来，诧异地回头看了看他们刚才所在的房间，又回头看看他们。当她看到那人头上的蓝色棒球帽时，赶忙蹲下来抱住了忘了。
孟小阳看到辛晴一脸紧张，赶忙上前说道：“没事没事，别紧张。这位是……”他一时语塞，回过头看了棒球帽一眼。
棒球帽接口说道：“朋友都管我叫老马蜂，我是……老胡的朋友！”
他话音刚落，忘了就指着他咯咯笑着说道：“老马蜂老马蜂！”辛晴赶忙把他的手按下来：“不许这么说话，不礼貌！”
老马蜂却不以为意：“没事！习惯了。我还挺喜欢这名号的。”他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打量着辛晴和忘了。
胡敬才生怕老马蜂把他和辛晴联系起来，连忙走过来介绍说：“这位是辛小姐，是我这老弟的女朋友。”
辛晴板着脸纠正：“就是普通朋友，可不是女朋友！”
孟小阳觉得一阵失落，自从三人到了河边，辛晴对他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弄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惹到她了呢？还是她觉得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不对，应该是我和她在一起才危险呢。他对胡敬才和老马蜂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找辛晴单独谈谈。
胡敬才却拉住他和老马蜂：“来来来，屋里坐着聊。”他们边说边走向屋门，胡敬才的父亲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又来了位朋友啊！”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这位也是我的朋友！”胡敬才敷衍地点着头走过去，然后他停下来，又返身走到他父亲面前，低声说道：“爸，我这些朋友在咱家商量点事。可能要住几晚。要不，你和我妈去我姐家住两天吧！”
老人憨厚地点点头：“那这晚饭……”
“这不还早着呢，晚饭您别管啦，收拾收拾赶紧出发，您还能赶上到我姐家吃晚饭！”胡敬才一边低声催促，一边走回来，拉着孟小阳和老马蜂走进屋里。
他一边把两个人让到沙发上坐下，给老马蜂点上支烟，又忙着去倒茶。孟小阳看着他熟练地把暖瓶里的水倒进茶杯，晃着茶杯涮了涮又泼在屋角的水泥地上，先是觉得这个动作面熟，然后就不禁哑然失笑。胡敬才边倒茶边说道：“我这老爹老妈，老实！就我这一个儿子，心疼我。所以咱也不能给爸妈添麻烦，不能让老人家操心啊！”
他说着，把两杯茶放在两人面前。老马蜂见他把茶放在自己面前，两个手指敲敲桌子，嘴上却嘲讽地说了一句：“你怕给你爸妈添麻烦？那你怕不怕你爸妈给你添麻烦？”
胡敬才的亲情牌没打完就失去了效果，有些气恼：“有话直说，你什么意思？”
老马蜂歪着嘴喷出些烟雾：“你跟方晶小姐是怎么介绍你的父母的？”
“我……”胡敬才一时语塞，他看了看孟小阳，又看了看老马蜂，“我说老马蜂大哥，咱既然有缘坐在一起，谁也别装，谁也别藏。在外边混都不容易，我不挡你财路，你也体谅体谅我。咱，咱就当借这个机会交个朋友，怎么样？”
老马蜂点点头：“说得好！我做调查员和别人不一样，赚的可不是那点儿跟屁股后面盯梢的钱，就为的能有机会深入挖掘一下客户需求。”
胡敬才知道他所说的挖掘需求其实是拿到人家隐私再敲竹杠，但他不做声，使出看家本领，微微睁大双目，一双金鱼眼闪着求知的光芒看着对方，又是一付长了学问的样子。
老马蜂很受用，他随口说道：“要说你这位女朋友，倒是个实诚人。”胡敬才听出来他所说的实诚，有些没心眼儿的意思，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要对方肯配合他一下就行。他点着头：“她是挺实在，她委托你就是调查下我外面有没有别的人呗。没有！保证没有！”
“嗯，是没有！”老马蜂说，“这方面你和她说的全是实话，别的方面你是一句实话也没说！”
胡敬才笑了：“早晚得说，我怕她一下子没思想准备。”
“那我给她报告结果的时候，再给你留点时间？”老马蜂看着胡敬才。
“那谢谢老哥啦！调查费我也给老哥一份！”胡敬才殷切地说到。
“我这调查费，才五千块钱！就这点钱，都不够买擦屁股纸的。我看你这条件……”老马蜂打量着房间，脸上露出些不屑，他把烟头使劲掐灭，“你就给个两万吧！”
“两万有点太离谱啦……”
……
孟小阳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耍着贫嘴划价，心思一下子溜到了辛晴身上。只是普通朋友？孟小阳想着辛晴的那句话，嘴唇有些发干。
女孩子孟小阳以前也接触过几位。他的校花前女友为了辆韩国小跑车抛弃他也曾使他整整难过了一天半。可辛晴对他来说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她是世间的孤品，是西方灵河岸不流眼泪还会拧眉立眼的绛珠仙草。哪个傻瓜会笨到放手让她离开？可自己如果追不到她是不是更笨？孟小阳苦恼地想着。
他还没闹明白，有些女孩是缺少自信的，越珍惜的人她们越要手欠地测试忠诚度，可越测试失去的可能越大，然后她的自信就更加缺乏。这么个循环要运气好些才能打破，因为精神被虐狂确实不容易碰到。
门开了，胡敬才父母走进来告别，孟小阳站起身和两位老人寒暄几句，送他二人走出房门。他留恋地望向院里正在和忘了一起玩耍的辛晴，想过去说两句话，可内心又有些恼怒。堂堂七尺男儿，安能低眉折腰事权贵！不过她也不是权贵，低眉折腰一下也不失男儿本色……他边想边在屋里转圈。
“你拿出点诚意来！五千五！再废话咱一拍两散！”老马蜂拍着大腿，已经和胡敬才谈好了价格。孟小阳幸灾乐祸地看着胡敬才一脸苦笑，他迈步走向沙发，却感觉脚下一松。他低头一看，竟是脚上的布鞋鞋底裂开了。
原来他从家出来时慌张，竟还是穿了别墅里那双布鞋出门。刚才和老马蜂争斗的时候用力过猛，鞋面被大脚趾顶了个洞，鞋底之间也分了层，一抬脚就会张开一张大嘴，走起路来踢踢蹋蹋的。
孟小阳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伸手把鞋脱了下来，他无奈地把鞋举起来，用手捏了捏，“这鞋怎么这么不结实？”。
胡敬才此时心里放松了，他笑道：“嚯！鞋都裂了，够拼的！等会儿我给你找双鞋去。”
“这鞋还是从利哥那儿穿出来的。”孟小阳现在根本就心不在焉，“它是忠心耿耿地要去那边儿陪他啦！”
“哪个利哥？”老马蜂的职业敏感使他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个……哥们你就别掺和了。”胡敬才醒过味儿来，“这里面事儿太多了……”
“事儿多了好啊！”老马蜂像闻见血腥的鲨鱼，往前凑了凑，“刚才他说去那边儿陪他，去哪边儿？嗝儿屁啦？”
“没有！看你说的，也太玄了。”胡敬才说。
孟小阳随口跟胡敬才说：“哎？他是不是私家侦探啊？不行让他帮着……”
“不用不用！”胡敬才连忙打断他，“这么点小事儿，咱两人还应付得来。”
我说这两人怎么好像在东躲西藏的，老马蜂从胡敬才的神色和孟小阳的话里听出了门道儿。但他默不作声，想着怎么套出些话来，反正胡敬才身边这位看着有点缺心眼。
缺心眼的孟小阳问了个聪明问题：“老马……先生，昨天胡总进了那个别墅，您也一直盯着？”
“那当然。”老马蜂说。
胡敬才一下子凑近些，问：“那后来，你看见什么了？”
老马蜂慢慢坐回沙发，得意地看着两人：“这信息算我奉送，别说我老马蜂不够意思。你们进那别墅二十分钟以后，我到的那座别墅门口。不久看见有一个人出来，但后来就一直都没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