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的火焰略微颔首，显得虚弱无力，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整夜的叨扰。三个人坐在木屋客厅的沙发上，背影在月光和火光的交映中，重叠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随风摆动着，没有太多的杂音，只有呼吸和燃烧的炸裂声。

“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年轻人。”成义不知道这种尴尬的沉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好先开了口。

云华的表情很难形容，充斥着矛盾，和强烈压抑的冲击，映在火光里，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你，为什么？”云华似乎在用最少的能量，最少的字句，问出最核心的疑惑，不过，成义早就料到会是这道题。雪莉在一边刚想插话，云华冲着雪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雪莉只好乖乖的安静下来。

“好吧，既然聊到这里，我不妨就明说。”成义坐正了姿势，显示出自己对下面内容的认真程度，毕竟，他很难给人一种认真的状态，“最近四个月来，连续出现了四起得赏人被狙杀的案件，影响非常恶劣。我们倾尽资源调查，但进度缓慢，然而时间却不给我们机会。”

“因为安列妮-刘么？”云华竟然一点也不吃惊，看都没看成义一眼，直勾勾的望着壁炉里的火苗。

“哈哈，你果然知道，也对，你是胡家的人，这点东西总是想得出来的，那我就继续了。刘家的人也遭人暗算让我们灰鹰猝不及防，甚至可以说是压力倍增。在最后通牒之前，我们必须要调查出成果！”

云华忽然打断了成义的话，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决定在新一个月的目标人物出现时，提前掌握动向，救下目标人物，切断暗处狙击手的连环作案，同时以目标人物为诱饵，找出背后的主使。”成义嘴巴微张，他知道云华的血统，和所谓的遗传效果，但没有想到会如此成功，“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云华话锋一转，扭过头来望向成义，久经沙场的老将竟然在某个瞬间颤栗了一下，这是前所未有的刺激，让成义的脑子也断电了几秒钟。

“如果只是以我为诱饵引出狙击手，为什么不让得赏人先出现，然后在得赏人周围布防，省时省力又效果显著，难道不是么？”

“问的好！”成义满意的点了点头，云华果然是一个逻辑极强可以完全预测的人，“我们不这样做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身份特殊，当我们发现你是家族成员的时候，我们就决定先把你保护下来，否则上层一定会出现极大的动乱。”

“不对！绝对不仅仅是这样！这样子说不通，你们的计划应该是在发现目标人物身份之前就策划好的，所以主要的原因一定不会是因为我是谁。让我想想，你并不愿意告诉我，证明这件事情本身是敏感到连目标人物都最好不要透露的。”看着云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破自己所有的心思，成义心中直冒冷汗，并暗自赞叹。

“除非你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引出狙击手，而是判断狙击手的身份，进一步制伏，逮捕，审讯。如果这么计划，一个提前确认的目标人物，和完全随机无预案并无法预测的得赏人想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而将目标人物隔离起来，也会起到愿者上钩的效果，对我感兴趣的人绝对不止那一个狙击手。”

成义拍了拍手，并没有打断云华，他知道这并不是分析推理的结尾。

“那么最后的问题，就变成了，有什么样的事情，是对我都不方便透露的，不行，这个我还要在想想。”云华再次陷入沉思，坐在一边的雪莉果然一言不发，但她最了解这个和自己关系最近的男人，他就是这样，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只知道一个人神神叨叨的想些有的没的，更不懂什么儿女情长，这不是么？稀里糊涂竟然找了个遗忘者做女朋友，真让人操心。

“你能分析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成义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月光，似乎有一瞬间，他的心并不在这里，“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也无妨。我们对于暗杀得赏人的追查其实是有收获的，而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方向，刘家！”

“你是说刘家人自己策划了对得赏人的4次屠杀，哪怕得赏的是自己人？”云华天生的好奇心和窥探欲望油然而生，好像此时此刻，所有的悲伤，痛苦，纠结和无助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没错，但是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这一切都是基于一些片段的推测，一个大胆的推测，所以我们必须加速探查的速度和力度。”

“所以我就成了一个试金石一样的人物，有意思，哈哈！”云华笑了一声，雪莉吓了一跳，她已经记不清上次云华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永远纠结于无尽的思考和逻辑，鄙视着俗不可耐的世人，永远在逃避，没有一分钟是轻松愉快的，但在这个绝望的死角里，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

成义点点头，回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暗自叹息，然后又重新恢复了笑脸说道：

“聊了半天了，我估计他们也听够了，该请出来了吧。”

“有道理，外面挺冷的，我们应该尽些地主之谊。但是我是文明人，你来出手啊！”云华好像心领神会，后退了两步。

“你们在说什么？”雪莉讨厌这样的聊天，会显得自己像脑子短路了一样，一句也听不懂。

“不能让遗忘者真的就被遗忘了，还记得沈思冰打招呼时候的对白么？”成义拿出了黑杖，做好了战斗的态势。

“我怎么记得！”雪莉的表情异常无辜。

“她说我们一共来了八个人。”云华毫无缝隙的接话道。

“没错，八个人，刚才进屋的一共就五个人，干掉三个，跑了两个，另外三个人，在哪里呢？”成义一边说着，一边竖起耳朵感受着周围的声响，动作很微小，缺失不容易辨别方向。

雪莉忽然长出一口气，自信满满的说道：

“哦！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呢！”

只见雪莉举起半自动步枪，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香烟，冲着一侧的外墙就是一通扫射，外面顿时传来了一串的惨叫声。枪声结束，雪莉将步枪背回肩上，又点了一根烟，悠然地说：

“那点动静我早就听见了，我还以为是老鼠，原来是这些老不死的家伙，早说啊！还差点把我绕进去。”

“额。。。”成义一脸茫然，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杀手素养竟然这么高，自己多少年的抓捕经验都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位置，而她早就知道了，“好吧，我出去给他们一个痛快。”成义这才举起手中黑杖，走出了屋门，不一会儿，便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烟尘滚滚，看来，又有三个遗忘者化为乌有了。

“你是不是该问问我关于这些遗忘者和名单的事情了。”成义拍打着身上的烟尘，再次走进屋里，直接问道。

云华也重新靠回到沙发上，用力的点了点头。而雪莉则重新变回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坐回到沙发上，准备继续听故事，当然，唯一的区别，是嘴里叼着的香烟和背上的步枪。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诡异的神惩名单，但从一百二十年前，这种上名单必死的规定就沿袭了下来。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执行着，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当然，也有人偶尔会去质问原因，但得到的只有轻蔑和嘲笑，人们会下意识的去鄙视一些问废话的人。比如为什么人要呼吸，为什么饿了要吃饭，为什么要繁衍后代。而为什么去为了名单杀人，而这个名单又是如何制定的，也被归类成了愚蠢的废话。除非，你自己就在名单上。”说到这里，成义盯着云华看了一眼，云华也在专注的望着他，深邃，冷静，这是胡家特有的理性，冰冷到华丽的人生逻辑。

“作为灰鹰的成员，我一开始也是无知的，认为让良好市民把名单上的人除掉，就是我最应该干的事情，是正义的，是不需要质疑的，所以我从来不去问原因。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得不去知道原因，而这个原因却让我惊醒，意识到了之前的我是多么的幼稚。”

“哎呦！到底讲不讲啊！绕圈子绕的好烦！”雪莉已经没了耐心，甚至有了一些睡衣，眼皮渐渐的垂下，无精打采的样子。

成义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娓娓道来：

“这个原因，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一定会相信我，但我只需要把信息传达给你就好，其他事情，我并不担心。名单上的人，和我们正常人，并不一样。一百二十年前，石光长老院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知道在我们的人群中，有这么一个极小的不确定比例的人群，会发生身体的变化，会无法回到世间的轮回，在庸俗的世界里永恒的存在，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永生。长老院的人都很清楚，永生并不代表幸福，而是泯灭人性的灾难，包括他人，也包括自己。于是，一个神惩名单计划就这样出现在世人眼前。”

“长老院通过特殊的占卜方式，预测到了下一个会发生身体变化的个体，并送出通缉令，要求这个个体在变化前死亡。起初这种事情只是由一些机构或者杀手集团来操作，但渐渐地，长老院意识到，时间，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急剧增长的人口密度，让通缉的执行效率大幅下降，短缺的人手，让目标人物根本无法及时的清除，终于，变异开始了。陆陆续续的目标人物出逃，并集结在一起，形成了遗忘者，直接威胁着社会和政权”

“于是，就在一百年前，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了，全民通缉！”成义说到这里，显然有一些激动，“让所有人参与到清除人物中，并予以奖励，不用问为什么，只需要忠诚的执行。”

“哼！像养狗一样！”云华嘲笑着说。

“很对！就像养狗，你每次都在狗完成规定动作之后给它一根骨头，它自然会乐于完成这个动作，即便这个动作是愚蠢的，是变态的，是没有意义的。其实人也一样，只是骨头需要大一点罢了。”成义说的有些口渴，但环顾四周，找不到可以直接喝的白水，只好扫兴的继续说道，“一个人与全世界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一个如此荒唐的计划，却收到了奇效，目标人物的消灭率高达九成以上，没有什么人可以和整个世界作对，有些人甚至精神崩溃，自杀了结。”

云华不以为然的揉了揉鼻子，眼神很复杂，他心中很清楚今天都发生了些，已经成为局内人的他，再也无法客观的讨论方法和逻辑，难以压抑的情绪，正在逐渐掌控着他：

“所以我呢？我看来也会变成那样，你们会最终杀了我么？”

“他们敢？试试！”雪莉一下子来了精神，恶狠狠的瞪着成义，成义急忙举起双手，呈投降状。

“我可什么都没说，”成义忽然话锋一转，看着云华，神情严肃，“我代表灰鹰，世界民委会，石光长老院，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说来听听！”云华没有透露任何表情。

“你来充当这个诱饵，帮我们找出暗杀者，将后面的组织一网打尽。而作为交换，你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赦免的目标人物。”成义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坚定。

“哦？这么说，我可以合法永生了？”云华并不意外这个交易，和他想的大致相同。

“没错！合法永生！”成义重复着，这个意味深长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