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死
作者:六炮手      更新:2019-08-15 08:32      字数:4763

入学入伍教育时,教导员张成山曾语重心长地教育雷晓波他们说:“和平年代,对军人来说,虽然暂时无仗可打,但是有一个考验必须是每名军人要经历的,这个考验就是生死。对于任何人来说,生命都只有一次,失去就永远不会再有。诚然,战争年代保全自己是军人杀敌之前首先要确保的,但我们并不能因为惧怕牺牲,就要在战场上退缩。能否正确对待生死,最能检验军人的牺牲奉献精神。和平时期,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毕竟不多,但在一切关键特殊的时刻,军人仍然会面临生死的考验,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牢固树立为人民随时准备献身的准备。战争来临时,我们要有与敌人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宁可自己鲜血流,不让祖国寸土丢,当人民的利益,当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到自然灾害和意外事故威胁时,也要像上战场一样,全力以赴,奋勇抢救,不惜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

雷晓波抓住树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教导员说的这些话。不过,刚才在抓住战士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多想,或许只是出于自己本能的一种反应。眼下望着来势汹汹的洪水时,雷晓波心里不禁感觉有些后怕。要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但至少死的要有意义啊!如果自己能在战场上杀几个敌人,然后再英勇就义,那样是不是就更有军人的本色和气节呢?不过,好像自己的想法也不对,和平年代同样有许多无名英雄,他们的工作地就是战场,他们同样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等待救援的时候,那名战士的一句话差点没让雷晓波笑岔气,他说:“我不是怕死,家里刚给俺介绍了个对象,连个手都没牵过呢,这要是被大水冲跑了,俺岂不是……哎!要是让俺感受下老婆热炕头是啥滋味,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若不是眼前的洪水,雷晓波估计此刻能从树上笑得摔下去。通过口音,他感觉这名战士应该来自山东,简单的几句话就道出了他憨厚朴实的性格。雷晓波笑着问他:“你当兵几年了?”

战士说:“五年了!就准备今年年底复员回家结婚呢!”

雷晓波说:“哦,那还得叫你老班长喽,你这都快结婚了,咋还没抱过媳妇呢?那么保守!”

“不是我保守,是俺那对象保守,哎,不知今天还能不能回去?不过,老弟,真得感谢你,刚才俺也不知咋搞得,怎么就被冲跑了呢?”战士有些愧疚地说道。

雷晓波安慰说:“这有啥客气的,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再说,连长不正在想办法嘛!我们今天也算走运,这棵树我看了下,年代应该挺久了,很结实,我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有事,放心吧,保管你今年年底就能尝到娶媳妇的滋味!”

说完,雷晓波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也就那点出息吗?曾经那么好的机会,不珍惜,这今天要真是被洪水冲跑,那估计只能到天上去找神仙姐姐了。这时,他的脑海突然闪过周星驰在《大话西游》中的那短话,改一改正好符合此刻的心境:曾经有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孩就在我身边,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说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

“老弟,你该不会……”战士好奇地问。

“没……没……我们还上学呢,军校跟部队一样,几乎全一帮和尚,你知道的!”雷晓波赶紧解释道。

由于水流很急,而且雷晓波和战士的地点离安全地有接近一百米的距离,用冲锋舟或船都不可行,唯一有希望的就是用直升机施救。可眼下直升机正在别处营救群众,至少还得几个小时,才能飞过来。

连长也焦急万分,已经上岸的他们在远处不断挥舞着手势,让他们一定要稳住,指挥部正在想办法。

两个小时后,战士的体力渐渐开始有些不支,雷晓波同样如此。那一刻,除了父母外,似乎林梦雪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觉得,一定要坚持坚持再坚持,他还有好多话没跟林梦雪说,跟她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做:一起合唱那首《祝福》,一起旅游,一起结婚……对了,还要给他生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儿,儿子不行,太淘气!

可当他发现战士随时都有可能松开树枝放弃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时,他拖着极其疲惫的身躯,不断地为他打气鼓励,甚至跟他说了自己和林梦雪接吻的感觉,很美妙,很兴奋。他已顾不了所谓的隐私了,只要能提起战士精神的,他都讲。战士努力地扒住树枝,听着雷晓波的故事,有时还笑他太老实,要是自己估计早成一名真正的男人了!

两人就在那里硬生生地挺了八个多小时,直到指挥部派直升机过来,两人才最终得以营救。刚到安全地,连长一把将雷晓波抱住,久久不愿放开!嘴里还念叨:“他妈的,让你穿救生衣你不穿,我的兵被冲跑了,即使最后出什么问题,也不怨你,你干嘛非要冒那个险,要是出事,我怎么向上级交代?向你们学校交代?”

雷晓波通过当兵锻炼的这些日子发现,这个连长和他的老队长周国新颇有些相像,干事利索果断,讲话虽然有时也挺粗鲁,但知兵爱兵,重情重义!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他学着连长的口气说:“连长,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就这点洪水算个球!”

连长用力地拍了拍他,笑着说:“你他妈的还真有种,天生是块当兵的料,我比你大,你这个老弟我算记下了!”

回到指挥部的第三天,按照学校当初的计划,实习学员开始返校。雷晓波事后通过连长才知道,他错过了人生中最应该去经历和感受的场面:抗洪抢险胜利以后,部队返程,老百姓欢送人民子弟兵的画面,温馨,热烈,感人,震撼……据连长说,那也是他当兵以来见过军民鱼水情最深刻的一次,有一种打了胜仗归来,被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就像在中学时代学的那篇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中描述情景一样。当时,部队怕影响当地老百姓生活,特意选择在半夜悄悄离开,哪知道老百姓早已在那里排好队,欢送他们心中的英雄,送什么东西的都有,车子根本没法前行,一直到天亮,车队才缓缓驶出了驻地。从老百姓眼神中可以看出,那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尊敬,有的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有的甚至哭着喊着让他们再住两天,再做一顿好吃的饭菜送给他们。

回到学校后,雷晓波并没有将自己在湖北抗洪时经历的一切告诉队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跟队长汇报了下情况。

到队里的第一天,他赶紧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询问相关情况,结果母亲接到电话就哭了,近一个月没有儿子的任何消息,她担心到了极点,生怕儿子会出什么危险。雷晓波并不敢将自己经历的生死时刻告诉家人,那样只会徒增父母的担忧。父亲告诉他小镇附近的淠河来了一支武警部队,现在还在驻守,不过堤坝安全应该问题不大,洪水已经逐渐退去了。

得知家里没什么大碍后,雷晓波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现在,还得给林梦雪打个电话,估计她也担心坏了。电话拨通后,林梦雪一句话不说在电话哭了好长时间,最后雷晓波笑着说:“好久没有跟你联系,怎么一开始就给我唱了这么动听的歌?”

电话那头的林梦雪破涕为笑,娇嗔地说道:“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这人真是的,说不见就不见了,一个月没你的消息,把人给急死了!好歹也被我个信啊!”

雷晓波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再说,当时任务紧急,根本没有时间告诉你!”

“你真的去抗洪了?没受什么伤吧?”林梦雪关切地问道。

“去了,还坐直升机去的呢!跟坐普通飞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雷晓波岔开话题说道。

“我问你有没有受伤?看到电视上好多抗洪军人的背,腿都烂了,真让人心疼,你呢?”

“一点点,没啥大碍的!不过这次可能没法去看你了!”雷晓波说道。

林梦雪心里顿时失望到了极点,问:“为什么?不是说有一周假吗?”

雷晓波故作镇静地说:“这次抗洪我晒得跟木炭似的,这要是到了晚上,你找不到我,如何是好?干脆等我变白了再去看你吧!到时你也容易找我一些!”

林梦雪情绪好像跟过山车一样,笑着说:“好你个雷晓波,现在还不忘开涮,你再逗我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雷晓波赶紧柔声地说:“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嗯……”

林梦雪有些奇怪,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没音了,“怎么啦?你还在吗?”

停了一会,雷晓波继续说道:“梦雪,这次抗洪你知道我最思念的人是谁吗?是你!要不是你的话……”

雷晓波话刚到嘴边,觉得还是不说了,这不是让她担心吗?

“嗯,下次见面我们再聊吧!这边挂了,队里待会还要集合点名!拜拜!”说完,雷晓波便挂断了电话。

林梦雪虽然心生甜蜜,却也一头雾水,怎么感觉一个月没联系,雷晓波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刚才他到底想说什么?

蔡玉在老家也拨通了雷晓波寝室的电话,在电话中她质问雷晓波为何一个暑假都不跟她联系。雷晓波解释说抗洪去了,刚回来。蔡玉知道后,很关心地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雷晓波根本不敢跟她聊太多,只是说一切顺利。最后,蔡玉告诉他:自己开学时准备到军校去看他,然后再回学校。雷晓波当时就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推辞说开学比较忙,根本没时间接待她,说完就急忙挂断了电话。

经过一周调整后,学校给返校学员放了七天假,但这次,队里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尽量原地休整。当然如果家里受了灾,且有特殊情况的,可以跟队里报批,经请示后才能离队。雷晓波跟队长说,自己想回去看看。

队长说:“你们老家洪水比较严重,回去的路上不是很安全,前两天队里摸底,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问题吗?还回去做什么?老老实实给我在队里待着!”

雷晓波说不是回家,是去宁波。队长笑着问:“怎么,又想女朋友了?告诉你,坐飞机可以,坐火车免谈!”

雷晓波一脸无奈,这队长分明是不让他去嘛,春节那一趟已经几乎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积蓄,这坐飞机哪有钱呢?平时自己也不问家里要钱,而且虽然部队按月发放津贴,但毕竟不多。

他苦笑着说:“队长,我哪坐得起飞机啊!这不都成穷光蛋了吗?坐火车我还得考虑借钱呢!”

“就你穷成这样还想找对象?你去宁波难道天天让女朋友养你不成?丢不丢人!坐火车去不安全,再说,时间也很紧张!这里五百块钱你先用着,回来尽快还我,我的私房钱,你嫂子还不知道!”说完,队长张志强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雷晓波。

雷晓波赶紧推辞,说道:“队长,你的钱我可不能要,我待会找高智他们借!”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有那么多废话!”张志强吼道。

雷晓波只好接过信封,回头又弱弱地问:“队长,你咋会藏私房钱的?嫂子要是知道了,你可咋办?”

张志强笑着骂道:“你小子哪有那么多事?这是我参加科研项目的劳务费,你以后别成天光想着女朋友,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学点本领,记住知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根本!”

雷晓波觉得,作为学校第一个研究生学历队长,身上的确有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无论学识和能力,在当时很多人中间都算是佼佼者。部队实习回来后,他就听说队长可能年底就要调离学员队,到教研室工作,想想还真有些不舍。不过像队长这样的学术型人才,可能到教研室应该更容易发挥自己的特长吧!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张志强突然又叫住雷晓波,嘱咐他说:“我再说一遍,你不要图节省坐火车,现在很多铁路线还在抢修之中,能坐飞机就坐飞机!另外告诉你个好消息,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你又考了年级第一,我昨天听大队领导说,这次回来准备对年级前十名进行隆重表彰,前三名将获得一定数额的奖学金,应该够你单次飞机票了!”

雷晓波一阵兴奋,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成绩,而是终于可以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回到寝室后,他从高智那里又借了些。高智笑他,怎么平时那么穷呢?津贴虽然少,但几乎也用不着啊!可是谁都没想到,雷晓波在大一下学期偷偷地资助了四川边远山区的一个中学生,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津贴中拿出一半寄给这名学生,这件事一直到了雷晓波毕业前才被高智发现。

按照队长的建议,雷晓波决定依然选择飞机,毕竟安全第一,不过这次感觉一切都那么顺利,首当其冲的便是机票的价格,比春节时便宜了很多。上飞机前,雷晓波给林梦雪的bp机发了一条信息,说下午三点左右能到栎社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