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温 一
作者:人民医院      更新:2019-08-12 07:54      字数:3908

通过钉在水泥里的钢筋梯,张浮鱼很快的下到管道内部。安德拉手中的迷你电筒打出来的是激光,穿透力强但光线只集中在一个点上,黑暗中只看见一条分外纤细的绿色直线条。

地上有薄薄的一层水,四周弥漫着一股锈蚀味,张浮鱼喘着粗气问:“不管圆滚滚了?”

“那种巨颅仆从对金属没有兴趣。”

“那种是什么?”

安德拉没有回答,张浮鱼再问:“那种是什么?是巨颅仆从的亚种?巨颅仆从有独立的科、属、种之分?那条蛇是肉食目?当前的环境生态圈可以支持它的生理代谢?”

一片寂静。

张浮鱼呼吸沉重起来,他自语:“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傻鸟?这鸟有一个章鱼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所畏惧。它一路好运的躲过了水源、金属蠕虫、巨蛇等危机。如果这是一部给小孩看的动画片,它可以继续傻,可以无知到突破天际。但这是纪录片,傻鸟会死的很快,它连蛇吃鸟都不了解,可能它以为那长条蚯蚓只是来找它玩。”

他指向天心的孔洞,那是井盖口,射入淡淡的月辉光:“你看到没?看到没!外面有那么大的蟒蛇!直立起来比大楼还高,像我这种傻鸟,它从头到尾能塞进去一个林子。小镇跟乐高积木搭起来的一样,它碰一下就倒一片。只要有一块碰到我,我他妈就是一滩现榨海鲜味章鱼果酱!这些和巨颅有关的资料很贵重么?是能卖几千万还是几亿万?你明明知道很多,大水桶存着的电子资料有452t,比地球所有图书馆的书籍加起来还多!”

“我忘记大半了。”

“忘?这怎么忘?这是你一个星期前吃了奶酪夹饼,一个月前摘了一朵四叶草吗?”张浮鱼怒吼,又匆忙压低声音,“巨颅仆从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什么?是恐惧!恐惧对大脑杏仁核造成的刺激电流是最强烈的!它就像电脑c盘里的系统文件,想忘只有重装系统,或者硬盘报废!再或者你大热天请硬盘喝一杯冰可乐!你大脑里的杏仁核难道被可乐泡成了脓水?”

“我删除过两次记忆。”安德拉侧头,用耳朵对着他,语气很平淡,甚至微小。如果不是下水道太静,根本听不见。

“为什么?”

“想活。”

“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你可以让圆滚滚把资料调出来读给我听,解决的方法有无数种!你却一个字都不多说!”

“知道的多,更容易死。”

“这是什么道理?不可知论?傻鸟看到十几米高的霸王龙会发疯所以不能让它知道?这样,傻鸟就能骄傲的来到霸王龙脚趾下,踹上一脚,说没脑袋的可怜小个子,听说你是这片地区的霸主,不错,配跟老子单挑!对么?”

安德拉突然用激光手电在金属墙体上画了一个小圆,只有拳头那么大,“这是你知道的巨颅的所有信息。”她再画了一个圆,这个圆有整面金属墙那么大:“这是我知道的,因为圆的周长更长,光线照亮的圈外范围也会比你的更大。”

“你想表达什么?”张浮鱼蹙眉。

“圈子越大,这个圈子外面就越大。知道的越多,未知就越多。人类的认知能力是有限界的,对巨颅信息的解读是没有限界的……它有成瘾性,当你知道的越多,你就会想在有限的认知范围内知道更多。直到圈子扩大到极限,你意识到凭人类的认知限界无法继续解读巨颅之时,你就会疯狂,或者转变成另一种认知限界更大的生命,继续去解读巨颅。”

安德拉背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我接受过的有关巨颅的信息、见过的巨颅仆从都会永久性的扩大我对巨颅的认知,所以要洗掉一些记忆。虽然可能导致精神分裂,但不洗掉就会发疯。”

我跟蛇兄大眼瞪小眼这么久你忘了?我拿着j–102当空调用你也忘了?张浮鱼自觉“巨颅”牌面没有“声音”那么大,好歹是怒斥巨颅“走狗”的猛神,站在地壳上就能让行星背叛物理围绕它公转的不可名状之物。巨颅这小走狗,连拉一颗卫星出引力轨道都做不到。

“我不会发疯。”张浮鱼哼了声,他摸索过去,坐在她身旁,“我又是绿眼睛,又是红触须,你看比发疯的好到哪儿去?我以后接触更多的是人类还是巨颅仆从?是巨颅仆从!我他妈就是只章鱼怪!以后说不定成天都混在它们当中抽烟喝酒打牌,被苏安特人定义成没有污染也没有攻击性的新型巨颅仆从。”

安德拉听出了他的自暴自弃,手在张浮鱼裤子上轻拍着,被不明所以的他抓住。

她轻握住他的大拇指:“你是人。”

张浮鱼呆了呆,别过头:“我倒情愿我不是人,一坨鼻屎就能把那条看见我们还发半天呆的二傻蛇崩了。”他越说越沮丧,“结果我只能跟着你,像条狗一样的逃。假如这是本书,我是里面的主角,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吗?就是也许很凄美,也许很重口味的去死。因我们没办法反抗,所以只能用你的死来推动剧情,刺激我变强。主角换作是你,死的就是我,也许很重口味,也许更重口味……我不想这样。”

安德拉却觉得这个比喻很可爱,像童话。因为,总有一个能大难不死,还能拾起复仇者的旗帜斩下罪魁祸首的头颅。

她无声的笑了笑,像是下定了决心,主动说:“巨颅仆从在污染上有两个分类,一个叫心论污染,一个叫暴论污染……”解释完两种污染,她继续往下:“仆从在生物上有血肉类和非血肉之分,血肉类和非血肉类都会主动猎杀人类,不同的是它们的目的,一个是为了生存,一个是兴趣爱好。”

“血肉的就像那条蛇?非血肉的就是金属蠕虫?是这样吗?”张浮鱼忙问。

“对。”

“动物也能变成巨颅仆从?”

“什么?”

张浮鱼只好再复述了一遍。

安德拉揉揉耳朵根部,凑近了点:“动物比人类更纯粹,更容易接受巨颅。”

张浮鱼想了想:“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都是动物的巨颅仆从,那人类巨颅仆从呢?”

“没有人类的巨颅仆从。”

“哈?”

“我们和动物不同,就像两条标尺,其它生物的100%精神污染,只到人类标尺的50%。”

“你不是说100%才算巨颅仆从?”

“对,所以它们只是巨颅收服的仆从,而人类,被称作巨颅信徒。”安德拉的声音变轻了,“信徒和仆从,这就是人类和其它生物的差距。”

张浮鱼想了想:“我可以理解成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仆从对巨颅麻木而无知,只会听从命令行事。信徒对巨颅狂热而忠诚,他们视巨颅如神明,以宗教形式立足,主动支持巨颅一切暴行,并无理由的替祂辩护和奉献。”

“是这样。”

“人类在精神污染到达50%后,就一定是巨颅信徒?”

“100%以下,人类可以保持自我意识。”安德拉说,“完整异化共有五个阶段,以10%为一个局部异化过程。过程中会以千万倍的高速更改遗传信息向着巨颅生命转变,很容易导致基因崩溃。同时,污染对精神的侵蚀会更激烈,精神到达临界点,要么选择死去,要么成为信徒。每个阶段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改变。”

“100%以后呢?”

“100%?”安德拉喃喃,“是……是使徒。”她的大脑忽然胀痛起来,像有烧红的烙铁压在大脑的皮层沟壑上,破碎的记忆如海绵中的水被挤压了出来。这一瞬极端的痛苦使她下意识将发抖的手伸向了背后,她过界了!不到十分钟,她已经回想了数十例深埋在记忆中的巨颅信息——平常她根本不敢提及,最后的“使徒”正是记忆火线引爆的炸药桶!炸了个天翻地覆。

“使徒?你见过使徒么?我记得你说过我像使徒,使徒都是顶着章鱼脑袋?”

她没有出声,牙龈却已经咬出血来,一直疼到中枢神经无法掌控身体,她一头栽倒在张浮鱼的腿上,身体抽搐。流下的血液被裤子面料吸收,湿润的贴住张浮鱼大腿,他一时懵了。

“喂!安德拉?小安?安姓美少女战士?”张浮鱼摇了摇她,手足无措,“病?污染?还是之前受了伤?难道是“使徒”让你想起了被删除的记忆?不对,这是你自己主动说出来的。你是不是要死了?说话,你流血了,是嘴巴吗?”

“好疼……”安德拉带着哭腔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小女孩并没有那么脆弱,只是实在太疼了,张浮鱼赶紧哄她:“不疼不疼。”

“疼……”

“不疼。”

“疼!”

“对,一点都不疼。”

安德拉又疼又气,说不出话来,这章鱼是神经病啊,你说不疼就不疼的?

“看吧,我说不疼就不疼了吧!”

张浮鱼将她暂时放开,捡起滚到下水管道中央的激光手电揣进兜里,再让安德拉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捧住她的臀部,背起了这根罹患肥胖症的羽毛——有四十来斤。

一个一米二的小女孩,怎能才四十斤呢?好歹也要吃成一个凶神恶煞的肥婆再下地狱。

张浮鱼不停念叨:“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我学过医的,我学过医,要坚持,坚持坚持……”

他学过鬼的医,顶多读过三五页本草纲目和黄帝内经,了不得再看了些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拿出来治人,就是欧洲中世纪那种小病靠放血,大病拿出汞、鸦片、鼠药、硝酸钾以及手术刀优雅的把病人当大体老师解剖的医生。

到钢筋梯下时,张浮鱼单手抓住弯曲的钢筋向上爬。这比靠着一根三股绳爬到井上简单的多,可背负的东西不同了。靠在他左肩上,脸颊对准他脖子的安德拉呼吸是那样微弱,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仿佛他剧烈的晃动一下,这小生命都会轻易死去。

张浮鱼难以通过地面的震动来知晓巨蛇是否离开,它来时就是那样无声无息。也许它走了,也许它就守在外面张大嘴巴,像一条等下水口长出傻狍子的蠢蛇。他可以沿着四通八达的下水管道一路摸索躲开死亡,可安德拉躲不开。

张浮鱼向上爬着:“你还醒着吗?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不上去了,我怕那条蛇守着,走另一个下水口出去最好。”

“安德拉?安德拉!”他试图用狠话激起安德拉的求生欲,“你想过没,我们今天没吃晚餐,身上什么都没带,都在圆滚滚那里。但如果你死了,水和肉都齐了,我一边啃着你的骨头一边找下水口,应该能撑个三五天。如果你还活着,那你肯定是受了重伤。医疗条件这么差,环境也差,白天像烤箱,晚上像冷库……伤只会越熬越重。”

等等,狠话貌似说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