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何？”

“脉象不浮不沉，平和有力。看来，是雪莲起作用了。”

“那她为何还不醒？已经三日了。”

“等等，再等等。应该，应该没问题的。”

“什么叫应该？本王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

耳边细碎的声音，惹得睡梦中的洛羽很是不快。她踢开了被子的一角，身上的燥热让她无法安枕。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不真切，只觉得周遭人头攒动，格外恼人。

洛羽没好气地对着房中忙活的众人呵斥道：“都给我出去。”然后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索性将厚重的被子彻底推开，抱怨着，“怎如此的热？”

霎时间，房中的声音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匆忙的脚步、频繁的叹气、低声的议论皆听不到了。可这种安静仅维持了一瞬，却又爆发出另一种纷扰——由悲转喜的纷扰。

“娘娘醒了，王后娘娘醒了……”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众人奔走相告。

“有完没完，还让不让本公主睡觉了。”洛羽被这接二连三的吵闹声搞得没了睡意。她坐起身，斥责着这一屋子不懂事的宫人。可睁开眼来，看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墨宣，而是个男人。

洛羽眨眨眼，以为睡久了，犯了呓怔，却隐隐约约觉得这男人格外眼熟，半梦半醒间问道：“你是谁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又倒在枕头上，准备来个回笼觉。

伴随着瓷碗落地的声音，门外急切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位身着竹青云烟裙的女子推门进来，她梳着百花髻，燕尾发梢自然垂在肩上，小圆脸，大眼睛，本是俏皮可爱的模样，但奈何眉目含情，道不尽的愁思。

女子见洛羽还躺在床上，一时间搞不清状况。“陛下，娘娘是醒了吗？”

男人点点头，他坐在洛羽床边，一边轻抚，一边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羽，羽……”

洛羽像是驱赶蚊虫一般，在自己周身扇着手掌，拨开打扰她安眠的轻抚，然后又像床榻内侧移了半分。

见状，女子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激动地差点哭了出来。她疾步走向床边，扑在洛羽身边，“娘娘，你终于醒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从通红的双眼中流了出来。她急忙拭去眼泪，泪中带笑地看着还躺在床上的洛羽。

洛羽算是彻底没了睡意。她一个翻身，揪住女子的耳朵，呵斥道：“墨宣，本公主还要睡觉呢，吵吵吵，都吵什么。”一边说着，她一边瞪着房中的众人。“一个个都站在这儿作甚！”继而，才再次留意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

那人衣着华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颀长匀称，纡佩金紫，难掩贵气。可这张俊朗的面容却沾染着憔悴与忧虑，紧皱的眉头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

看着眼前人，洛羽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指着他道：“你，你…你什么人？”慌忙间，她向墨宣投出求助的目光。

墨宣却不慌不忙，竟然还笑了笑。“娘娘不认识陛下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洛羽的不悦，“什么娘娘，你是傻了吗？连本公主都不认得了？”然后不由分说地，踹了男人一脚，厉声说道：“放肆，本公主的床榻岂是你可玷染的。”

男人却也不恼，眼含笑意，不失柔情，“羽，别闹了。”他招招手，唤来站在一旁的另一位男子，然后对洛羽说道：“你刚醒，让魏御医把个脉，看看还有没有大碍。”

那个被称作魏御医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面容冷峻瘦峭，虽温和带笑、恭敬有礼，却让人觉得疏远漠然。霞姿月韵，与冗繁的宫闱格格不入。他拱手施礼，道了声“娘娘”，然后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伸手准备诊脉。

洛羽连忙收回自己的手，神色中透着恐慌，怯生生地向床的里侧移了又移，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问道：“墨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宣见洛羽这般神态，也心下生了疑惑，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当真不认得本王了？”坐在床边的男人注视着洛羽，眉头缠得更紧了。

他的声音甚是温润好听，洛羽闻声却觉一阵眩晕，脑海中千思万绪穿梭而过，但顷刻间却化为虚无，找不到一丝痕迹。她茫然地摇摇头，木讷地回答着：“不认得。”

“娘娘…...”墨宣急忙改口，“公主，是王上啊！你真的不记得了？”

“王上？”洛羽眉头紧皱，陷入了思索。半晌之后，回过神来，指责道：“他是哪门子的王上？我这一觉睡醒，你们难不成要造反吗？他若是王上，那我父王又当何论？”

“父王？”众人面面相觑。

男人不自觉地向洛羽靠近，想要去牵住她的手，却又犹豫着停下了动作。沉思片刻，他出言问道：“你可知如今是何年何月？”

“倪惠王十九年啊。”洛羽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群奇奇怪怪的人。

闻听此言，男人的嘴角竟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审视着洛羽，像是观赏着稀世珍宝，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异样的光彩。但光彩很快就消失不见，重新填满眼眸的是满载而溢的深情。他继续了刚才停下的动作，牵起了洛羽柔荑玉指，平静地叙述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你失忆了。”

“失忆？”洛羽怔住了，眩晕感再度袭来，她闭上眼缓了缓，却始终任由男人牵着她的手，仿佛不甚在意，又仿佛失了知觉。后知后觉地，才感受到指尖的温热，忙甩开了男人的手，“胡诌，我明明什么都记得。”

魏御医坐在一旁，低声自语，“失忆？”他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之色，但很快回复了平静，注视着洛羽。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洛羽的皮囊，看到心底最深的真相。

墨宣神色焦急，却也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才能让洛羽恢复记忆。不经意间，她对上了王上幽暗的双眸，然后像是拿定了某个主意，开口对洛羽说道：“公主，你确实失忆了，你忘了很多事。你看，你忘了陛下，忘了魏御医……你还知道这是哪里吗？”

听到墨宣的话，洛羽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的装潢摆设每一样她都看着无比的陌生。还有这屋中的侍女，除了墨宣，洛羽竟一个都不认得。

她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眼泪不自知地滚落，恐惧和彷徨瞬间占据了洛羽的内心。她急忙拉住墨宣，就像拼命抓住救命稻草。“我们在哪儿？我们不是在寝宫收拾东西，准备和父王母后一起出使申国吗？”

怎么一觉醒什么都变了？

在洛羽的记忆里，父王昨日告诉她，过几日要出使北申，会带她一同前往。从未出过宫门的洛羽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寝宫收拾东西，想着路上要带些什么玩意解闷。又想到申国地处北方，天气严寒，所以让墨宣取了些冬装，一件件试穿。最后，闹得有些累，便早早就寝了。临睡前还想着，从小养的那只黄雀也要带上……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墨宣跪在床边，狭促着眉头，语气肯定，像是在叙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墨宣的这句话，让洛羽觉得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断了。忽地松开了墨宣的手，她惶恐地打量着周围的所有人，就像掉入狼群的羔羊。

失忆？她揉捏着眉心，考量着这件事的可信程度。忘记了十二年的事？听起来多么荒谬。若不是认得墨宣，认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她断然不会对这无稽之谈有哪怕一丁点的相信。

“你是谁？”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莫名熟悉的面容，看着他眼中无法作假的柔情，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洛羽竟觉得有几分亲近，甚至本能地想伸出手去描摹他的轮廓。可理智却不断地告诫着她，断不可被这个男人蛊惑。

“隽珩。”男人小心翼翼地牵起洛羽的手，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地写在她的手心。

洛羽攥紧手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要在记忆里搜寻蛛丝马迹，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她叹了口气，拭去额上微微渗出的薄汗。“墨宣，如今究竟年月几何？”

“倪惠王三十一年。”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墨宣，却是隽珩，继而他还补充说道：“或者说，申宣王十年。”

“申宣王……”洛羽自言自语，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国家足足有十余个之多，分别是虞、萧、纪、申、倪、黎、旬、谷、代、炎、凡，其中以东部的虞国、西边的纪国、南方的萧国和北地的申国最为强盛。

其实，若说天下四分，也是合情合理。因为其余小国只不过是各自依附强国，夹缝中求生。不过时局还算安定，彼此之间维持着这种不稳定的平衡，已长达百年之久。

其中，倪国是个富庶小国，凭借天险地势，偏安一隅。洛羽，正是倪国的公主。而隽珩所说的申，正是那北部的第一强国，也就是洛羽记忆中父王要带她出使的国家。

“难道，不是申武王吗？”洛羽记得，申国的君主应是武王才对。

“武王于十年前驾崩，其三子公子珩即位，称宣王。”隽珩语气顿了顿，“也就是本王。”然后，他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洛羽，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却最后只说了一句。

“而你，是我大申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