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走了十来天，王书一唐鸿霖一行五人终于行至了新昌城外。

唐鸿霖转头道：“前面就要到新昌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再进城吧。”

柳东篱问道：“唐公子，不知还有多久能进城，天已经逐渐有些黑了，再拖下去的话在野外可能不好过吧。”

唐鸿霖道：“不妨事，城外是我小时候的经常玩的地方，这里的野兽早就被驱逐去了猎场，剩下的都是一些没有威胁的，寻常人走过也没事。况且现在城门口查的严，你进得早了一查你不是青州本地人，没准就得给你抓起来问一番。咱们先姑且歇歇，等到他城门快关的时候再溜进去。”

柳东篱问道：“这是为何？为何要晚进城？而且晚进城难道不会查得更严吗？”

唐鸿霖嘿嘿一笑，然后道：“柳先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把守城门的士兵虽说会轮岗，但是晚上把守城门的一般都是操练了一天的，都是些很累的士兵，他们巴不得早些休息，这时候咱们去大多不会被细查。”

柳东篱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何不是青州人不能进城？”

唐鸿霖答道：“因为连年兵荒马乱，怕有奸细啥的偷偷溜进城，窃取情报。”

柳东篱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王书一靠在树旁闭着双眼，听到了唐鸿霖所说，心中暗道：这小子在外面一副耿直傻气的模样，怎么一快到了家就变得精明了起来，有点不像他这些天来一贯的做派。

但是王书一也懒得多想，随他们进了新昌后，他住一夜然后就该正好回家了。

人世间那么多的萍水相逢，计较他们作甚。

夕阳西下，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唐鸿霖一行人到了正要关闭城门口。

关城门的士兵看见不远处来了一行人，三男两女，不耐烦地吸了一口气。心道，怎么那么晚还有进城的，进城那么晚又得在城外吵来吵去扰老子清净，然后冲着他们大喊道：“你们几个，快着点，大爷我要关城门了！”

唐鸿霖带着四人加紧脚步跑了过来，然后道：“来来来军爷，这是我的身份文牒。”说着便把身份文牒递了上去。

那士兵看了一眼看到他们是青州人之后，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去，你们五个进去吧，别再瞎晃悠了，大爷我要关城门了。”

唐鸿霖点头说是，然后问道：“军爷，看城门的就你一个人啊？”

军爷哼了一声道：“其他那俩跑了，他奶奶的，说什么紧急情况要上报，把烂摊子全丢给我了。”

然后他又道：“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进城吧，看你们一个个都挺老实的，赶紧找间客栈住下才是正经事，别跟我这啰里啰嗦的浪费时间了。”

唐鸿霖憨笑了一下，然后带着其余四人进了城。

唐鸿霖五人进城顺着前方的路走，唐鸿霖目光一瞥，突然看见前方拐角处似有一个熟悉身影走过，似是自己恩师，便转身向他们说道：“你们去城西找一家叫做沐阳楼的酒家，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我还有事去去就回。”说罢便背着书箱向前方冲了过去。

四人皆被他的行为搞得摸不着头脑，但是没有多想便往城西走了。

唐鸿霖追上了前方不远的身影，看着她进了一家叫做欲仙楼的青楼中。

他有些略微惊讶的自语道：“不会吧...”

他愣了一下之后，便跟着那抹身影进了欲仙楼，也不顾旁边有人的阻拦，径直向里走去。

他看到那人进了一扇门中，然后便要跟进去，这时走过来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女人拉住他说道：“公子真是好雅兴，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可有两年没见到公子了，公子今天是想通了想来快活下了吗？”

唐鸿霖挣开了她的手道：“我是来寻人的，刚才我看到有个熟人进了那间屋子，我想进门去看看。”

那女人眼嘴笑道：“那可不行，那可是我家新来的姑娘，正在接客呢。况且这等寻花问柳之地怎么可能有公子熟人呢？”

唐鸿霖心道：也是，恩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是我多虑了吧。

心里想着一回事，但是做着的又是一回事，他从书箱里掏出来几块碎银，对着那女人说道：“如果待会我回来了，那就请这姑娘出来陪我聊上几句，这碎银就当做我和那姑娘聊天的茶水钱，如果我没回来，那这碎银就权当送给您添置几件新衣裳用吧。”

女人接过碎银，笑道：“诶嘿嘿，公子当真大方，那小女子这厢就先谢过公子了。”说罢咬了咬那几块碎银，随后笑意更盛。

一把年纪了还小女子，唐鸿霖听着差点吐出来，他拱了拱手便转身出了欲仙楼。

出了欲仙楼，他转身走向斜对面的巷子，然后快步穿过巷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穿，最终到了一处破败院落前，门匾上写着四个大字：世味书屋。

他稳了一下心神，心道千万不要出事。随后就敲了敲院门，但是院子里迟迟无人回应。他有些慌了神，继续敲着，还是无人回应。他彻底着急了，使劲拍了拍大门，终于里面传来了孩子说话的声音：“您就再宽限几天吧，我们一定把钱凑齐还您。”

唐鸿霖心中一喜，这是恩师孩子的声音，他朗声道：“我是唐鸿霖，恩师在家吗？”

门倏地打开了，一个孩子探出头来，看了看来人，一下子流出了眼泪，然后哭道：“鸿霖哥你终于回来了。”

唐鸿霖心中一惊，心道果然出事了，便问道：“孩子别哭，先带哥哥进去，慢慢说。”

孩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唐鸿霖进了院子里。唐鸿霖看着衰败的院落，心底一沉。从前的世味书屋能听到朗朗读书声，也有很多人谈天说地的景象，如今却皆已不再。

他跟着孩子坐下，问道：“闻道，慢慢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李闻道擦干了眼泪，慢慢把事情说了出来。

孩子叫李闻道，是唐鸿霖恩师的孩子。唐鸿霖的恩师是个女先生，叫曹韵，丈夫叫李致远，是个小有名气的郎中。当初唐鸿霖离开新昌的时候，夫妻二人生活幸福，丈夫行医，妻子教书。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唐鸿霖走后不到半年，来了几个人带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年纪大了，已经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但是他家人一定要李郎中救活她。李致远只能说道自己尽力，但是人力有限，没有几天老太还是撒手人寰了。于是他们一家人就把责任全推到了这个郎中身上，曾经被李郎中医治过的病人也为李郎中说话，于是老太一家人也没说什么。过了约莫一个半月俩月的样子，这一家人又回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李致远。李致远只道又是来答谢他的，他便要出去谢绝，但是没成想来人却把他抓起来暴打一通，把他打成重伤。

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没办法治自己身上的伤，而女先生虽说常年随丈夫行医耳濡目染，但是能做到的极其有限。于是他们便出去求医，由于病情太重而且耽误了治疗，李致远落得了个终身残疾。行医济世是李致远一直以来的梦想，结果梦想破灭了，原本精神不稳定的他直接疯了过去。女先生为了照顾他心力憔悴，教书的时候也神情恍惚，导致她的学生有的不再信任她，再也不来念书了。而女先生自己也觉得以这种状态继续教书太过误人子弟，便停止了教书。

后来女先生去打官司，但是老太家人买通了官府，官司根本打不赢，而且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只能靠着之前存款过活，勉强度日。最近突然听说欲仙楼招新姑娘接客，想着自己虽然已经结过婚，但是二十九岁也还是算作年轻，于是就自告奋勇前去赚钱度日。每天白天回家照顾孩子家人，下午略作休息再去欲仙楼接客，已经让女先生心力憔悴了。

说到这，李闻道哭道：“我每回看到母亲回家都会先跑去城附近的小溪旁不断地清洗身体，有人跟我说她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是一个浪荡的女人。”

唐鸿霖深呼了一口气，毕竟女先生除了教书，真的没什么别的本事。而女先生确实姿色出众，这条路选的不能怪女先生，为了孩子和丈夫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她的错。

他蹲下来摸了摸李闻道的头，对着李闻道说道：“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母亲是这方圆十里...不，百里...也不对，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女人！”

唐鸿霖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李闻道闻言愣了愣神，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鸿霖又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说道：“孩子，你想不想为母亲分担压力啊？”

李闻道想都没想便道：“想！”

唐鸿霖站了起来，想放下书箱，但是又扥了扥，把书箱绑结实了。

他低头对着李闻道说道：“那就别哭了，等我回来。”

李闻道抹了抹眼泪道：“好！”

唐鸿霖转身出了门，原路返回，直接进了欲仙楼。

刚进欲仙楼，刚才那女人就又迎了上来。

“哎呦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唐鸿霖问道：“刚才我所说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个叫曹韵的女人？”说罢又给了她几块碎银。

女人笑道：“是啊，怎么公子您看上她了？”

直接从书箱中掏出一个金元宝，问道：“这个够给曹韵赎身吗？”

那女人看了看金元宝，咽了下口水，然后转了转眼睛，又看了看唐鸿霖。

唐鸿霖眉头一皱，又掏出一个金元宝，道：“这样够吗。”

那女人心想，俩金元宝，倒也不亏了，而且曹韵那个女人也没几个喜欢她的，没啥油水可捞。

想到这，她笑道：“够了够了，怎么不够？等她把这个客人接完我就放她离开。”

唐鸿霖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等。

半个时辰之后，门开了，先是出来了一个油头肥脑的中年人，啐了口吐沫，笑骂道：“明明不错个姑娘，干事却一点都不利索，哭得稀里哗啦的，真他娘晦气。”

中年女人马上迎了上去，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位爷您别生气，我马上把她赶出去！”

男人哼了一声，便走了，临走时还说道：“下回别给我找这种货色了！”

女人赔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屋里的女人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潮红和些许的泪痕，身上还有一些红色抓痕，她轻声道：“孙妈妈，你为何要把我赶出去？”

孙妈妈把她拉过来，然后从怀中摸出了些药膏，一边朝着曹韵身上的伤痕涂抹着一边说道：“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嘛赶你走？”

曹韵问道：“那是......”

孙妈妈接着说道：“我也看出来了，生活所迫你不得不来这，虽然我知道从你身上没啥油水可捞，但是看你可怜我也就把你收下了。如今有贵人相助，你也就该离开了。”

曹韵疑道：“贵人？”

孙妈妈冲着曹韵示意了一下唐鸿霖的方向。

曹韵顺着孙妈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唐鸿霖，然后掩嘴惊道：“鸿霖？”

早在曹韵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唐鸿霖就一直站着了，当曹韵看到他唤到他名字的时候，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后磕了个响头道：“是弟子，弟子拜见师父。”

“弟子回来了。”

旁边走过的人议论纷纷，而曹韵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