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初见
作者:半冷胡同      更新:2019-08-09 04:06      字数:3026

那姓洪的帮主对我怒目而视,吹胡子瞪眼地问我:“姑娘与我帮可有何过节?”

我眨眨眼,“没有啊。”

他往前紧逼一步,“那为何方才要与我帮为难?”

这倒冤枉得很,我摆摆手道:“我不要与你为难。我是要救人,我若不出手,只怕那青衫小子的脑袋已然落了地。”

洪帮主抱拳朝天空一揖,凛然道:“寄归令在上,生寄死归,生死由天,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正欲同他辩,方才被我救下的那围青岛小子却突然跪在我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姑娘相救。”说罢,他长身而起,仰头道:“寄归令在上,我虽得姑娘搭救未死在鳄啮钳下,但圣令不可违!”话音落,刀光起,我还未及反应,那小子已殒命在自己刀下。

他结果自己时下手倒快,方才单挑时倘若也有这么快的身手,也未必会被那鳄啮钳夹住。

我悲戚戚地看着他的尸身,觉得寄归令当真可恶,那古墨少主更加可恶。

此人定是心肠歹毒,冷血无情,德行败坏。

洪帮主声如洪钟地呼道:“继续行令,下一个,上!姑娘请让一让。”

催眉上前扯扯我衣袖,“您快别在这儿瞎闹了,乌鲟帮与青围岛的恩怨和您没关系。”

我甩开他,握剑立于原地不肯走。袁岛主冲出来,一把清冷的大刀对着我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我救了他的人,他倒恩将仇报,好没规矩。

我飘忽起身,柔转手腕,善水剑划出道道白亮剑光。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刀折成了两半,朝身后飞了出去,深深钉进房梁。

他盯着我的剑,面如死灰,颤颤巍巍地问:“这……这可是善水剑?”

这姓袁的倒还有些见识。

他又问:“姑娘,你是逍遥派的人?”

我抱剑躬身,“小女子逍遥门下二弟子,一画。”

袁岛主俯身拜了下去,“在下有眼无珠,竟认不得逍遥女侠。方才多有得罪,女侠莫要怪罪。避世二十载的逍遥门终于念起了江湖恩恩怨怨,逍遥二子终于要再度出世,雄霸武林了!”

他这一拜,身后围青岛众人也跟着拜了下去。

他们这一拜来得莫名,话也无头无尾,听得我云雾中游,逍遥何曾出过世?雄霸武林一说又是怎讲?

我赶忙给催眉递了个眼色。

催眉揪起眉眼摇摇头,显是也不明白袁岛主话中之意。

我只好揣着糊涂装明白,点点头,正色道:“既然袁岛主还记得我区区逍遥门,那可否听我一劝,今日这寄归令便不行了。”

洪帮主面有难色:“一画女侠虽然开了口,本来逍遥的话在下不敢不依。可寄归令乃是当今武林至尊古墨少主立的规矩,令既一出,至死方休,生寄死归,生死由天。在下,在下不敢不从。”

我不以为意,“既然这古墨少主是武林至尊,那定然不仅武功绝冠天下,胸怀也当宽广浩荡。寄归令太过残暴无情,江湖中如何能任由这般规矩横行霸道?”

我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自以为拿出了一代女侠当有的气魄。

洪帮主与袁岛主瑟瑟地互看一眼,俱都垂下了头,口中念道:“此话不敢说啊,不敢说!”

这时候,角落中忽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洪继礼,袁胜,古墨少主的令岂由得你们说不行就不行了?”

我一看,说话之人竟是方才吐得几乎要内外对调的店小二!他现在不吐了,一张蜡黄的脸说不出的可怖。

洪帮主与袁岛主一动不动地望向他,嘴角的皮肉开始抽搐。

我看看他们,又看看那店小二,脑袋里雾气朦胧,只得挠一挠看是否能拨得云开雾散。催眉也跟着挠了挠脑袋。

这个江湖,古怪得很。

原来在江湖中,店小二不是店小二。

我幡然悔悟,荒废的十几日中也不知错过了多少隐于市的武林高人。

我正自懊悔,洪、袁二人带着一帮弟兄已匍匐在地,五体投地,嘴中还哆哆嗦嗦高喊着:“不知少主使者在此,求使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原来这人是那暴君古墨少主的使者。

他目光凛冽地扫过我和催眉,“你们不跪?”

催眉向来胆小,从前我和曲陌、江流一同在夜里扮鬼吓他,他吓得扑倒在地,将头磕得震天响,惨兮兮地大叫:“山神大人饶命!狐仙姐姐饶命!树精老爷饶命!孤魂野鬼们饶命啊!”此时他被那古墨少主的人一吓,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我气得一把将他捞起,“不准跪!你认得他是谁嘛,瞎跪什么!”

店小二问:“姑娘不认得我?”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角,坦诚相告:“的确不认得。”

他晃了晃大拇指上的一枚猩红色扳指,问:“那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我又诚实地摇摇头,“不认得。”

他蜡黄的脸泛起一层青色,估摸着是被我气得不轻。

我不等他开口,抢着道:“无论阁下是何许高人,一画只问是否能看在我们逍遥门的面子上,放过他们这一回?”

店小二冷笑一声,“生寄死归,生死由天。寄归一出,至死方休。我们少主的寄归令岂是儿戏?”

原来,我逍遥派的面子并不够大,吓吓乌鲟帮、围青岛这样的小帮小派还够使,可若要唬住古墨少主身边的人,分量似乎还欠了些。

他又道:“姑娘方才对少主出言不逊,这笔账,我倒要来与你算一算。”说罢,长衫一掀,杀气四起。

这时,门外踏进一人,身姿笔挺,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道袍,脑后的头发束得松垮写意,发丝乌黑得竟有些发蓝。

这人云淡风轻地飘上前来,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走近,冷硬俊雅的面庞好似一道寒光,逼得我无处可逃。

那一对星眸中似有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画,画中的意境自是无限高远宁静。可我总觉得那幅画的背后还藏了些东西,沉甸甸地屏息躲在那里。

他脸上的表情若有似无,似在笑,又似在嗔,似有情绪,又似死水一潭。

他冷冷将店里扫了一眼,对眼下的血光四溅、桌椅狼藉似是视而不见,侧身对店小二道:“住店,还有空房么?”

他的声音也好听,像从水底发出来的,闷闷沉沉,带有些鼻音,好似感了风寒一般。

店小二见到他后面色大异,敛了方才的跋扈神情,低眉顺眼地躬身领路:“有有有,天字一号房,客官这边请。”

他上得两步台阶,却站住了,紧紧盯住我手中的剑,却看也不看我一眼,道:“把你的剑收起来,晃得我眼疼。”

他一开口,周身便涌起一层冷寂肃杀之气,语气虽平淡,眉宇也清寒,却是不怒自威。乌鲟帮与青围岛众人仍旧长跪在地,动也不敢动。

我当下也被他的气宇镇住,竟当真收起了剑。真真是为潘宋之颜骨气尽失!

我晃了晃神,清醒过来,没好气地道:“小女子初来乍到,没什么见识,敢问阁下是?”

那店小二眼里又透出些凶光,却没有发作。

那人尖锥般的目光总算落在了我脸上,我被他瞧得面上一热,心中一阵惊慌失措。

“在下武当,殷莫君”

武当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学大宗,我在逍遥时自也听过他们的名头,歆羡得很,于是此刻欣喜地上前对他抱了抱拳,问道:敢问殷大侠师从武当哪位高人门下?”

他道:“我跟随在武当大弟子身边。”

原来是个武当派孙儿辈的小徒弟,那辈分可比我低多了。

但这店小二委实可恨得很,竟然非常卖这武当徒孙的面子,马上立侍一旁,话也不敢再接了。

看来我逍遥果真沉寂太久,面子着实薄得很。

不过武当祖师爷张三丰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听师父说过他的故事,因此也就不与他们较劲了。

“小女子一画,是……”

他挥挥手打断了我,“你这孩子是逍遥门下的。”

他语气倒老成得紧,竟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

我一时气不顺畅,瞪起眼道:“你有眼疾么?”

他戏谑地看着我,“没有。”

“那如何会被我的剑晃得眼睛疼?”

他看着我,藏在眼中那丹青画后的什么东西似乎蠢蠢欲动了片刻,但终是又伏息了起来。

我的背脊发了阵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