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觉春心动 二
作者:逝如斯      更新:2019-08-09 02:06      字数:4759

用过早膳,迫不及待的催着嬷嬷快些出发,昨晚我列了好长一串的采购清单,现下一项一项的报与嬷嬷:“咱们先去买丝线,顺道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绣样,然后可以再去广和堂挑些天麻、川贝、川穹,再去集市逛逛,买些牛乳和新鲜的食材。哥哥读书肯定费脑子,以形补形还是很有道理的,得隔三差五给他做个天麻炖猪脑,冬季天气干燥,父亲这两天有些咳嗽,川贝银耳雪梨羹得每天来一碗。

还有还有,中午咱们如果逛得累了就去遥香斋吃中饭吧,他家的蕊花酥最是好吃,可以买些带给爹爹和哥哥。”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挣脱牢笼的喜悦,虽说爹爹一直很宠我,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但是一个官家小姐三天两头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是会累及门楣声望,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所以基本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都听姑娘的,姑娘看那么多闲书,多多少少还是有用的,药膳和甜点老爷都比较喜欢。”嬷嬷的话一半揶揄一半夸赞。这些药膳自然不是我从书里看来的,孤儿院的隔壁就是中医药博物馆,里面详尽的展示了各种中药材和炮炙后的中药饮片样品,对药材产地和炮炙方法也做了很详尽的介绍,并且还与时俱进的介绍了不少食疗滋补药膳方子。博物馆对外免费开放,因为离得近有空调地方还宽敞,我们这群孩子没少去,馆里的工作人员对我们也很热情,任我们随便玩,只要不打坏东西,不大声喧哗打扰前来参观的人既可。

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珍品阁,不过今日街上小孩子不少,窜来跑去,刚下马车还没站定,差点没被一个小男孩撞倒。可能是来的早,店里的人并不多,耐着性子和嬷嬷挑了些绣线和花样,以我的美学鉴赏能力,对于丝线也就是拣些明亮的颜色,至于线的粗细,适合什么样的绣法,该用在哪些面料上,是一概不知,看着嬷嬷对这些如数家珍,真是佩服。

珍品阁和广和堂离得并不大远,就隔了一条街,站在珍品阁的门口仿佛就能闻到药香味,嬷嬷坚持要坐马车,生怕我走的多了吹了凉风伤着身体,拗不过他只得如此,虽然小时候体弱多病,但是这两年可能是长大了免疫系统比较完善了,加上我也有意识的多加锻炼,已经很少生病

了,但是大人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是觉得我是棉花做的,风一吹就倒。

距离近,所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晃晃悠悠的人有点犯困,忽然“匡腾”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车厢右侧,车厢晃了晃,我险些整个人压到嬷嬷身上。“姑娘,常嬷嬷,可有受伤?”驾车的是吴叔,技术娴熟,很快把车停稳,隔着帘子焦急询问。

“并无大碍,吴叔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把我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确认无虞后起身向车厢外弯腰走去,我连忙跟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

“一个孩子撞马车上了,小姐,咱们报官吧。”下了车,就见一个小男孩趴在车轱辘旁的地上,瞧着身量应该有十一二岁了,吴叔将他翻了过来,双目紧闭,一脸的血,十分骇人。

“死,死,死人了,死人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马车正好停在一条巷子和街道的交叉口,想那男孩便是从巷子里冲出来的,而巷口站了四五个差不多大的男孩,站在最前面的小胖墩可能是被这鲜血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伴随着他的惊呼,呼呼啦啦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而其余的孩子瞬间就作鸟兽散了。

情势不对,我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小胖墩的衣袖,“喊什么喊,闭嘴,我现在揪住你了,别想跑,你们几个离他最近,现在人人都看热闹,你的小伙伴却跑的一个都不剩,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一会官差来了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虽然言辞狠厉,但是内心却是慌乱无比,揪着衣袖的手用力到有些发抖。镇定,告诉自己要镇定:“吴叔,快找个门板之类的将这男孩抬去广和堂,我随后就到,路上不可颠簸,莫要加重了他的伤情。”如果男孩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即使不是马车撞的,只怕他家里人也是会闹上一闹,父亲的仕途本就艰难,如果再被这件事拖累,只怕乌纱帽都难保。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还遇上了“碰瓷”的,自己怎么这样倒霉,肠子都快悔青了。

“救人要紧,还劳烦大家帮帮忙,搭把手,谢谢诸位。”鼓起勇气,朝着围观群众大声喊了一句,想我前世今生长这么大都没有被人围观过,吃瓜群众犀利的目光,充斥着好奇、冷漠、嘲笑、同情的八卦讨论,劈头盖脸的向我砸来,心里的难堪无以复加。

“大家快散了吧,快散了呀,没什么可看的。”嬷嬷也被那满脸的血给惊住了,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伸手于我一同揪住了那小胖墩,“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呀,你家大人呢?”

刚想让嬷嬷去报官,官差就到了,无论何时何地,朝阳群众无处不在,这会估计吴叔都没走到广和堂呢。见到了官差,自报了家门,还没等人家开口问,小胖墩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真的不关我事呀,是二虎推的他,他才撞到马车上的”这小胖墩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都是二虎不好,他,他,抢我的糖葫芦,还笑我胖,还打,打我。”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呀,我满脸的黑线,正想掏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安抚一番,人家的父母赶来了,抱着小胖墩“心肝宝贝”一顿号,好像是他儿子受伤了一样。

“够了,都闭嘴,平时在家不好好教孩子,调皮捣蛋净闯祸,我们还要去看伤者,快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差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估计是真的忍无可忍。

从小胖墩抽抽搭搭的描述中,我连蒙带猜的知道了个大概,他和伤者并不认识,二虎欺负他,被伤者看到了,后者问他要了两文钱,替他把糖葫芦抢了回来,连带着揍了二虎一顿,可那二虎也不是好惹的,叫了几个伙伴转头就把他们堵在了巷子里,不过伤者估计是练家子,以一敌四还占了上风,结束了战斗正在往外走时,二虎却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推了伤者一把,好死不死的那孩子就正好撞在了我家的马车上。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帮小屁孩,小小年纪就横行霸道,还当古惑仔,真是欠收拾,真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个大耳刮子。伤者也真有经济头脑,小小年纪就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真行。

广和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很是兴隆,待我们赶到时,伤者已经包扎好了,躺在床上却未转醒,这要是颅内出血醒不来了,他的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得伤心死。“大夫,这小男孩大概何时会醒?”其实我想问的是他还醒的了吗,话到嘴边觉得不吉利还是咽了回去。“这不好说,伤者受了风寒发热的厉害,需得温度降下去才好。”老大夫慢条斯理的语调让我更是烦躁。

“这小孩不是被马车撞晕的吗?”还是专业人员心思敏锐,一下就听出了关窍,真想给这位官差送面活青天的锦旗。

“他额头上的上只是皮外伤,创口并不深,也未有呕吐的症状,血止住就不要紧了,你们摸摸那孩子,浑身滚烫,怕发热已有两日了。我已经仔细查了一遍,除了额头上的伤,这孩子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骨头也没事。”医者父母心,这大夫真是尽职尽责。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有劳了,您神医妙手,伤者有救了。”这句夸赞绝对出自真心,童叟无欺。

“已经灌了一副药了,他身边离不了人,好生照顾着,等醒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大夫慈眉善目的笑着,对我的夸赞很是受用。

大夫的话让我如释重负,官差对于这种无巧不成书的事估计也麻木了,没有苛责我什么,只是叮嘱我好好照顾这孩子,便去寻找孩子的父母了。

嬷嬷和我坐在床边,一个接一个的叹气,美好的逛街之旅就这样结束了,嬷嬷不断的用帕子沾些温水擦拭小孩的手心和脖子。此刻我才有心思细细的打量这个孩子,这一看,刚刚松下的心弦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的右手拇指上戴了一枚玉扳指,而且右手食指和左手的拇指处都有茧子,这必是长期引弓射箭导致的,再看他的穿着,虽是普通的黑色袍子,但质地上乘,领口和袖口均有暗纹。看这扳指的成色和衣料,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非富即贵。

午饭过后,官差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跑了半天一无所获,事发地附近的人家都说这孩子眼生,也就是这两天见他在街上晃悠,又询问了附近几条街巷,均没有丢孩子的情况,再查下去就是大海捞针了,他已经向衙门做了报备,现下只能指望着孩子醒了自己告诉我们家在哪儿。不过这事也奇怪,男孩跑这么大老远到这附近要干嘛,为了两文钱就去揍人,也不是世家子弟的风范呀,难不成是和家里人闹别扭然后离家出走啦,这倒真是有可能,看这年纪,应该是叛逆期到了。

等呀盼呀,太阳西斜时,男孩终于悠悠的醒了,“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头还疼吗?”,“有没有感觉别的地方不舒服?看得清我们吗?听得到我说话吗?”,“姓甚名谁,多

大年纪了,家住哪儿呀?”一群人一窝蜂的全涌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开问。

男孩眨了眨眼睛,竟然把头扭了过去,完全无视我们。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他眼里的蔑视,小破孩,还治不了你了。“脖子能转身体应该没问题,不过不会说话问题可就大了,嬷嬷,赶紧把大夫喊来,还得多扎几针,顺便把煎好的药端过来,还得继续喝。”转头冲嬷嬷挤了挤眼,她老人家心领神会:“哎呦,那药里加了黄连,光是闻着老婆子都觉得嘴里发苦,孩子别怕,良药苦口,喝了准保有效,再让大夫给你扎个几十针,定能针到病除。”

“我好好的,不用喝药。”傲娇的男孩终于肯开口了,中气还挺足。

“我叫赵筠瑾,你叫什么?今日你就是撞在了我家的马车上,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也好向你家人赔礼道歉。”看着男孩还是有些发红的面庞,心里有些不忍,相识即有缘,虽说不是有意的,但终究害人家流了不少血,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阿勇,”男孩撑着床坐了起来,硬邦邦的说道:“你不用赔礼道歉,我的事不用你管,待我痊愈后大家便各不相干。”

这孩子,真是明事实讲道理呀,没被碰瓷,真是万幸。但是看着他那副强打精神的模样,总是有些于心不忍,我的一颗圣母心呀,又开始泛滥:“这样吧,好歹我们也算有缘,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不如先回我家休养吧,头上的伤可大可小,还是要多将养些时日。”

谁成想我的一番好意,人家并不领情:“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嘞个去,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噎死,小小年纪这么不识好歹,我这样子能是坏人嘛,难道还担心我会卖了他不成,真想扭头就走,但是若我就这样走了,只怕他又要流落街头了,到时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也不会心安,算了,再争取一下吧。思及此处,只得厚着脸皮劝慰道:“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只怕流民营中都没地方可住,前阵子雪下的那样大,汴京四周的路都封了,我父亲是礼部郎中,必会善待于你的。”

男孩想必有所动容,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抬起手指向我,一字一句的说:“对,你的马车挡了我的道,把我撞成这样,我不追究什么,但是你得把我接回去,好生照料,直到痊愈。”

这画风,转的太突兀了吧,这孩子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刚刚高冷的要死,现在怎么瞎话张口就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明是你收人钱财替人出头,被对手推才撞到我家马车上的,怎么到你嘴里全成了我的不是。”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关键责任得划分清楚。

“哎呦,我的头疼的厉害。”男孩忽然捂着头又躺了回去,一边说一边开始□□了起来。

我去,弟弟你中戏毕业的吧,这么能演,作为习武之人,你的骨气去哪儿啦,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姑娘,这孩子也是可怜人,他肯随咱们走就行了,等官爷找到了他的家人再给送回去。”嬷嬷拉着我的手絮絮的说着。

听了嬷嬷的话,我如梦初醒,随即为自己刚刚的斤斤计较深感惭愧,自己劝了他半天,不就是担心他流落街头嘛,他这个年龄段要面子,自是不肯平白的接受别人的好意,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我真是气糊涂了,非要和一个生病的小孩子逞口舌之快,当真是让人笑话。

见我们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官差一身轻松的回去交差了。待阿勇喝完一碗粥,又和大夫再三确认病情无虞,我们才起身打道回府。

就这样,本该是买买买的一天,最后却带了个傲娇的小屁孩回家,世上的因缘际会,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