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萧绮川便没再见到稚夜，连他是否回了府也不知道。倒是厨房那个多嘴的大婶天天在念叨，若是她所言非虚估计有要事在身，每日早出晚归也是着实辛苦。
“所以啊，姑娘你来真是太好啦，这府里终于多了点儿人味。”
冯婶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不停给萧绮川碗里添满。也不知道煮的是什么，澄黄色的稠粥带着微微甜口，却不腻人，顺滑好咽，配着一小碟咸菜一点饼糕，早晨吃起来真是舒服极了，萧绮川摸了摸吃到撑的肚子，拒绝了冯婶热情好心的再来一碗，随口问道：“请问这个粥是怎么做的？”
冯婶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似乎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了，忙道：“是小米，粳米，南瓜，莲子，冰糖，蜂蜜，燕窝……不过燕窝换成金丝菜也是可以的，换了的话少放点糖，一勺蜂蜜就可，或是加少许盐……”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萧绮川还是认真听了，毕竟没有一个于吃敏感的人会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就是觉得冯婶的眼神越看越奇怪了。
“嘶嘶——”
角落处传来几声怪叫，萧绮川抬头看去，是雋周缩在暗处朝她使眼色。待冯婶回了厨房，萧绮川才走过去问道：“是喊我么？”
“你要不要去外边玩？我被禁足在这个院子里，无聊得紧，就想到了你。”
禁足的意思应该是……
“你不是被禁足了怎么还……”
咳。
一声轻咳，是两日不见的稚夜从房内出来，比起在丰城确是显得贵气不少，头上戴着翡翠白玉冠，身上穿着霜色腋箭袖，披了个狐裘滚边披风，腰系着金银鸾绦，脚穿黑革短靿靴。晨光一晃，他眉眼也仿佛泛着潋滟，自带一股不属于少年的矜持贵气了。
在丰城那段时日也算得朴素委屈他了。
“你要去外边，不如带上我一个？”
稚夜眨眨眼，看萧绮川嘴角还沾了一粒芝麻，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容，说话却是对雋周说的，不喜不怒的语调，听得雋周直哆嗦。
“我，我，我是说……去扫厨房。”
“等等。”
雋周僵直身子，本能地回过头一看，稚夜正摇着扇子，和善地对着她笑呢。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丰城的早晨是嘈杂混合着人味的，边赶集边听周围的人唠家长里短，说谁家的女儿昨天给哪家的儿子送了香囊云云，当然这都是听流香说的，实际上她去的时候所到之处人声都小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京城的早晨却不同于那些乡下小地方，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大早上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那些马车上坠着的流苏徐徐飘动，拂过蒸笼冒出的白烟，拂过不小心被冲撞到的贵女洒出的脂粉，拂过稚夜带着警戒冷色的目光。
萧绮川从绫罗香车中探出头来，恰恰好好看到了萧绮川，一脸惊喜的样子还矜持着掩住了嘴。
“哎呀——是阿川，真巧呀，怎么能在这儿碰上你！真是有缘！”
“是棠华，好久不见。”
萧绮川她今日比在丰城时更显得明艳动人，在此更不必掩饰，贵气自然天成，蔻丹染青葱，香粉绽双颊，峨眉山峦覆薄雪。朱砂点唇，笑中便可十步杀一人，只听得那十步外的男子喃喃道：
“是常安……！我入京能见金玉牡丹一面，不中举也算得是最大的彩头了！”
他说完便直直向后倒去，好在后面是个做布衣生意的，外场的摆设倒了一片，没有伤着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去吧。”
李棠华放下帘子，已有不少人瞧见了在后头议论纷纷，不过这常安公主出宫也不是稀罕事了，只是一见尊容也是好的，瞧得她今日又画了个什么妆，女子们便要偷偷学了去，有婚配的男子还会指点自家妻子一番，也算是京城一大趣事了。
“我和稚夜一……”
“哦，他啊。”李棠华语气转凉，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灰尘，道：“他一起来也可。”
萧绮川还是拒绝道：“来到京城却没去找你是我失礼，不过我和稚夜有约在先，不如改日……”
听李棠华这么说，雋周虽然看不到稚夜的表情，却是冷汗直流，若是稚夜命令她冲上去给李棠华一刀她也不得不遵从，但若是成为了通缉犯可就不能再继续待在稚夜身边了，流亡天涯，指不定连新出的话本都买不到了。
好在萧绮川最后还是拒绝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稚夜笑道：“既然唐姑娘想和我们一起，不如就找一家酒楼坐一坐。”
刻意强调了一下和我们这几个字，萧绮川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人，比起刚才似乎心情好转了不少。
人多口杂，已经有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萧绮川耳朵尖，听见几个姑娘在那碎嘴讨论，问那个穿着霜色衣服的贵气公子是谁，怎么如此面生，定不是他们本地人，莫非又是李棠华的追求者？
听到墙角鼠窃稚夜敛去笑容，冷去一撇，那些小姑娘就噤了声。只不过走远了些压低声音羞道：“你看错了，那公子俊秀非凡，又自成一股潇洒尊贵的气派，定不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
“你说得是，快找人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来历才是！”
……
雋周看看李棠华再看看萧绮川，觉得他们猜得倒八九不离十。
权衡之下，三人……包括从遇见李棠华开始就自动隐身为暗卫的雋周的话是四人，来到了一栋装饰豪华的酒楼，顶上赫赫挂着个“第一”。敢在京城里挂第一的店铺着实不多，这家算一个。
下车时，李棠华已经蒙上头纱，到底是红人。店门口的跑堂相当识相，一见这行人气度不凡处处透露着显贵的味道，立马让人去安排好上房包间引他们从右侧的楼梯直直上去了。
“请问贵客们口味如何？”
众人落了座，按照惯例，一旁的桃杏递给跑堂一小罐准备好的茶叶，跑堂吩咐下去精细地沏了。再回过身来问道：“不知各位贵客今日想用点什么……？”
“芙蓉酥。”
“芙蓉酥！”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一高一低，没想到他俩如此默契跑堂一瞬间也愣了神，战战兢兢又问了一遍。
“您……您们是说……？”
李棠华白了一眼稚夜，稚夜浅酌一口茶水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道：
“来一份芙蓉酥……不，两份吧。”
跑堂连忙答应了，见郎才女貌，顺势说了一句：“两位真是默契十足，天作之合，连点菜都意见如此一致！”
……
……
“啪”一声，稚夜将扇子收回袖中，看着那半盏茶水微微皱眉，侧身向萧绮川道：“这茶水也略苦涩了些，你定然喝不惯，还是换一壶茉莉吧。”
“估计是你舌根厚硬，尝不得尚品。阿川，别理他，你尝尝看这是不是比那一叶知秋顺口多了。”
李棠华虽是笑意盈盈，话中也藏暗刺，将茶杯往萧绮川身边推近了些。
“谢谢，呃……不过点两份的话……”
李棠华正想说吃不完可以让店家包起来带走，却看稚夜嘴角抽了抽，喊来雋周，让她去再加一份芙蓉酥。
一时沉默。
等雋周也出去后，李棠华叹了一口气，道：
“如今你跟他来到了这里，就表示你知道他真实身份了？”
萧绮川点点头，看了稚夜一眼，他倒是若无其事又喝了一口茶水。
“……也罢，是薛岚有缘无分，强求不得。”她都将稚夜的身份曝了一半给他，他若是真的有意阿川定不会让她跟着稚夜来到这里。只怕哪天回过头来，是一番悔恨还是感慨万千呢。
“怎么说到薛岚？”
“没什么，你到了这边，一定要万事小心。这里可不比丰城，现在局势混乱，而且你又住在他的地方……”李棠华欲言又止，一拍大腿道：“要不，你还是住在我那儿吧，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住在一起难免落人口实。”
“不劳烦了，本来我们在丰城也是这般相处。”
萧绮川摇摇头，李棠华和稚夜的身份虽都不同寻常，但若是了李棠华去，那是铁壁内的皇宫，曾听得二师兄提起宫中诸多规矩，一想起来她就脑壳疼。
本来稚夜正要发作，却忍了下来，听到萧绮川这么说，连那苦涩的茶水都觉得好喝了几分，笑眯眯对李棠华说：“我会照顾好她，公主不必担心。”
李棠华道：“你别让她参与到你那些家族仇恨和势力纷争中去，若是危及到她的安危，我定要带上府抢人。”
心中酸涩不愿，李棠华咬咬唇，还是这么说了。
据探子来报，这两人的关系实在奇妙。当初似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稚夜救了萧家一行人，谁知那稚夜换了个名姓就堂而皇之住进了萧家，从谎言开始，从谎言结束。可是萧绮川依旧没对稚夜产生间隙，真是奇了怪了。而且说起稚夜这人，记仇又阴险，空有一副好皮囊，对她这般美貌的女子也从没产生过任何兴趣。
“这是自然。”
淡然一笑，正巧店家笑容满面端了三碟芙蓉酥进来，稚夜先起筷给萧绮川夹了一块，催促她快吃。
从刚才那一句再来一碟，她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李棠华恨恨，直接把其中一碟拉到萧绮川面前，轻轻柔柔娇声道：
“你慢慢吃，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