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
作者:盘枫      更新:2019-08-03 14:02      字数:3802

秦白凤自袖中取出了一根金色的长针,秦白露见势惊呼道:“这根针…”

这金针不是只有一根吗?况且当初秦正风早就已经用过了,又如何变出第二根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得秦家的只有一个阳叔齐了,让他再造出这根金针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人情只有一份,你求了他那么久都无果无非是不知道在你之前这份人情就已经被我用光了。”

这根金针不比白缨针,它的用法更加霸道,只要会秦家掷针手法的人,使用这根金针,那是躲不掉的。

秦白露没有迟疑,手中的折扇一挥,便是十几根白缨飞过,金针固然霸道,但能杀人的除了绝世的兵器以外,就算是切菜的菜刀,抹到了脖子,亦是同样的效果。

他以为秦白凤会躲,但那个男人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扛下了这十几根白缨针。

“你的出针速度我是没法躲的,所以我早就把身上的死穴全都封住了,如今的我只剩下三个时辰的命了,时间一过,我必死无疑,这针也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只是想交给你做个念想。”

秦白露冷冷道:“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秦白凤转身望着这一方天地,他生的要早几年,这如今只能算是废墟的老宅子当初在他的眼里却是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山水之间,草长莺飞,秦家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刻板,府中的下人除却了平日里那些要做的事外其余时间都是十分悠闲的,他们清晨的时候会在山上采果,傍晚时则会散步,呆在这块地方,即便是犯下了过错,家主也会谅解,从来都没有出现什么打骂的现象。

这样美好的气氛与风景当初他是切切实实感受到过的,在他眼里,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他待人接物却从来都很宽容公平,只要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在秦家都能很好的活下去。

这一点他当初是不懂的,现在经历多了,反倒觉得当初的秦家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因为也就只有那么一块地方是不会有上下级讲究的。

“为什么…吗?”

秦白凤似乎有些缅怀,一如外头徐徐落下的叶片,将阳光切成细小的碎片,透过那些光影,忆起当初如何,但他是一个没有回忆便无法活下去的人啊。

他将针放在了秦白露的手上,卸下了斗篷后的他穿的华贵的紫金色长袍,那是秦正风生前最中意的一件衣服,关于父亲的生平,如今的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唯独留下了这件衣服,穿上时他还会想这一刻是不是也会过去,一如当初。

他走向了栽满了铁皮怪物的深坑,转头道:“这并非是我的意愿,那个男人在当初建造这些东西的时候早就想到了,一个强大的国家根本就不需要救世主,这些东西或许能保的了大华数十年,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选择了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地方,做的这些东西只求心安,面对那些累累尸骨,或许他自己也曾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正道上吧。”

秦白露也未曾想到,当初的吴三千心思会如此矛盾,想救人就必须得杀人,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的他真是一个弱者。

“你相信这个国家吗?我以前是不信气运龙脉这种东西能使一个国家走向灭亡,将自身的一切都托付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不是一种弱者的体现吗?满是弱者的国家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秦白露哑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失神一笑,他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就与那个男人绑在了一起,现在也是如此。

“善良的人都是弱者,在自己生存而他人必须灭亡的选择上,他们会犹豫,但为了守护彼此,他们会拿起剑。”

秦白凤皱眉道:“所以现在的你也会为了守护某个人而阻止这一切吗?”

秦白露回头望了一眼,说是与他人毫无瓜葛,但这么多年,自己身边不是一直都有一个人吗?

“底下的深坑,再往前走有一个山洞,机关就在里面,能做到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吧。”

秦白露疑惑道:“你不拦我?”

秦白凤笑道:“如今的我怎么拦?况且…你说的没错,当初的秦家也缺一个救世主。”

秦家老宅外,吴落甲停了下来,瘫倒在地上,鲜血沾满了衣襟,他走走停停,步履缓慢。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虚弱,以往还能靠着内力缓上一阵子,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缓不下去了。

他在等一个人,他的生命中总会在最不想见到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人。

他一直都是这么倒霉,人一旦对这种倒霉有了先见的预感,那便会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来了?”

他甚至都不用抬头便已经知道了来客。

“你快死了吗?”

张天狼面无表情。

吴落甲虚弱的抬起头,微微一笑。

张天狼似乎被刺了一下,慢吸了一口气。

“我打算亲手杀了你。”

“我知道。”

张天狼冷笑道:“呵,我差点忘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啊,对自己的性命一点都不在乎,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是任由他取去吧。”

吴落甲挣扎着,靠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艰难的说道:“若是你的话,以前可以,但现在…交不了了。”

他调运着身上的真气,这会让体内的毒发作的更快,如果能用最快的速度,一击之下解决张天狼,他便能活下去,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当了父亲的人是没有办法顾及兄弟之情的。

这样常人看来无比艰难的抉择他不知已经经历多少次了,无论选哪一方良心上都会过不去,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他必须得活下去,把一切的痛苦全都扛下来。

李天笙见证了这一场决斗,却并没有上去帮忙。

小道士一如既往地拿着酒壶,拾起了一片落叶,透过那些细小的洞,他可以看见一切。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仇人?”

慕容水鸢有些吃惊,而且这些仇人一个比一个实力强劲,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拼命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能与这些人抗衡。

“按良心做事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违背自己的良心,企图一世心安是伪善,我徒弟是个笨人,没有办法绕过去,所以只能拼命的杀了别人,然后把这些良心债全都放在心头,去忍受那些痛苦。”

李天笙喝了一口酒,慕容水鸢隐约可以看见他的眼角红了。

真要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不用选择的话,那大家都活得很快活,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知道自己怎么选都是错,多不公平?

张天狼慢慢的合上了吴落甲的眼睛,吐出了一口鲜血,幽幽道:“哥,你终于不用再挣扎了,收掉你的性命你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痛苦了?”

这个男人直到合眼的那一刻嘴角都带着笑意,他不是自己选了死,而是没办法活。

他拼命了,没有留手,但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是绝对打不过黑牛的,他的那一掌差了半寸,张天狼的拳头却已然到了他的心口。

张天狼还未觉察,身旁便多了一个酒葫芦,抬眼是一个神色冷清的小道士。

“他没喝完的酒,归你喝。”

张天狼瞥了一眼酒,再望着那个人,没有动手。

“怎么?怕有毒?”

张天狼悲笑着,不觉鼻涕眼泪早已流了一脸,他拿着酒仰头便喝,喝的畅快淋漓,喝的肝肠寸断,最后躺在了吴落甲身旁,满足的闭了眼。

五年后,华金之战以大华的胜利划下了句号。

薛破越领着军队凯旋而归的那一天,承道全城为之震撼。

栈外,小道士坐在舟上,正对面的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

“老头儿,你今天给不给道爷我这个面子!”

老头惬意的喝了一杯茶,眯眼道:“不给又如何?”

小道士苦着脸说道:“你个老不修,我都把我师弟的家当全都偷出来给你了,你们家又不是做生意的,要不要这么刻薄。你信不信我跪下给你磕头啊!”

老人哭笑不得的摇了摇手,指了指岸上,那是一个脸上有了些许岁月划痕的女人,但任谁看到了她,也会觉得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大美人。

而另一处,则是一个出尘绝世的仙子与一个面如黑炭的大叔。

“师娘,这能成吗?”

“你看你师傅开妓院开赌场有一家亏过吗?”

万万没想到,这仙子的口中说出的话竟然也如此粗鄙。

“那倒也是,说起来师傅的酒好像都是掺了水的…”

他还未说完那仙子便瞪了他一眼,亮了亮手腕上的金镯子,无比刻薄的说道:“这做生意向来都是一分钱一分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叫掺水吗?”

“那是那是…”

见谈妥了,李天笙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一跳便到了岸上。

仙子见状,连忙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汗水,虽然他并没有流汗。

“傻徒弟,还不快去找你媳妇儿?”

那黑汉子有些汗颜,愧疚道:“到头来,还是得由师傅做主。”

李天笙挥了挥袖子说道:“命不好由天定,命好由人定,你也不必太过内疚,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神仙,这样有媳妇儿有儿子的活着挺好的,说起来,看不出来,你那个兄弟还是个木匠的料子,你那新房做的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师傅,给点面子…”

盼郎君,久未归,寻寻觅觅之下,泪湿罗衫,终得良人,鱼火相眠之处,相偎而眠……

岸上敲锣打鼓,一个穿着盔甲的兵士脸上涂着胭脂,另一个则对着他的屁股便是一脚。

一切都不会太好,亦不会太差,绝境逢生的事也会有,人不必奢求,一无所有不必内疚,未曾得到也不必亏欠。

良善之人,纵然命运坎坷,但尽其终,身旁所伴,必有良人。

渡口处,公子与书童并肩而立。

书童问道:“公子,你不是一直都要见那个臭道士的吗?为何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你却不去见他呢?”

公子笑道:“心意相通之人,不必相见,神交亦是一件快事。活着是一件好事,无论是他还是我,总有一天,也能看到想看的风景,就像现在这样,美妙如画。”

一个人,到最后,终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吴落甲依稀还可以记得,初见时的场景,时至今日,恍如隔世。

“呆子,你看什么呢?”

吴落甲咧开嘴笑道:“嘿嘿,看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