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那女人把东西收拾完了，提着灯笼要回去，“老六，我便先走了，裴姨腿脚不便，你多看着点。”裴老六送那女人到了路口，又退了回来。

子衿静静看着他们的种种，外面的话传得那般难听，他们两人却是这般清清白白的关系，这句话，放到外面，任谁都不见得会信吧。

“老爷快去歇着吧。”

子衿微微颔首，想了半天还是对裴老六道：“或许，你应该娶她。”

裴老六的眸子放亮，随后那光亮又消失殆尽了。“老爷说笑了。”

第二日裴老六果然一大早便带着他们往那坟墓的方向走，越走，子衿就好像更是明白了什么。

走了快一天，子衿才终于看到那土堆，坟墓收拾得很好，子衿踱步到墓前，上面写了几个字，却是让子衿微微颤抖了。

孝女：孙青鸟！

青鸟！她是芸娘的女儿。

青鸟也到了墓前，看到那墓碑，眼泪悄然滑落，嘴唇微微颤抖，蹲下身来，尽可能不让身子抖得太厉害。讽刺吗？她此生唯一一次被母亲肯定，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干什么？她真的可以对着这方矮矮的坟墓唤娘吗？

但是，青鸟酝酿了那么多年的‘娘亲’二字，到了嘴边却只剩声声呜咽。

那呜咽在呼啸着的风声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却又是那般突兀。

那小小的身影蹲在坟墓前看着是那般无助，子衿的心里何尝不痛？子衿探出手，攀上了青鸟的肩，青鸟的颤抖无一不拍打在子衿的心上，子衿的心，更加煎熬。她的心此刻就如青鸟的肩一样，颤抖得厉害。

子衿也蹲下身去，手扶上青鸟的肩，把青鸟抱入怀里，青鸟入了子衿温暖的怀抱，抱着子衿的腰身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裴老六背着手站在一边，头低下去，脸转向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粗糙的手擦了擦鼻子，有些动容。

裴老六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裴六扰了夫人的清净，还望夫人恕罪。”

子衿扶了青鸟起来，青鸟整个人哭得累了几度昏死过去，子衿虽然会些功夫，但毕竟是个女人，让裴老六搭把手，依青鸟这丫头的倔脾气，恐怕醒来就自己了断了。

子衿抱着青鸟的身子还是有些吃力，“老爷，我来吧。”裴老六的身材还算高大，但把青鸟给他，这不合适。

子衿摇摇头，要裴老六去把马牵过来。

把青鸟放上马，子衿的手臂几乎是麻木了，一点点绽开蚂蚁侵蚀般的痛。但是子衿此刻的心早就失了感觉，那个如她母亲一般给自己关怀的人已经死了。并且，她死在了去找爹爹求救的路上，说到底，她的死，还是因自己而起。

如若不是担心自己被轩辕期欺负了去，她现在肯定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葬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最讽刺的是，爹爹瞒着自己编了那么一个丝毫禁不起推敲的原因，她竟然真的信以为真以为芸娘真的就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可是，芸娘根本不会，她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可以孤身一人闯过荆棘以命相搏，又怎么会抛下自己一声不吭地走？如何她就听信了爹爹那丝毫经不起推敲的言论，一厢情愿地以为芸娘是去享天伦之乐去了。

其实，芸娘没跟着回来那日，子衿便有预感的，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啊。

慕容子衿啊慕容子衿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老爷，我”裴老六知道自己刨了别人的坟墓，心中有愧，一时不知如何与子衿搭话。看着子衿黑着脸，脖子有些发寒，对自己的性命担心了起来。

“你走吧，”子衿冷冷道，裴老六家里还有那个腿脚不便的姑母，他如若不走，子衿不知道等一下会不会气极失手杀了他。

裴老六看了一眼，跳下马磕了一个头便离开了。

子衿牵着驮着青鸟的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天大地大，竟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姑苏，回不得的，她现在尚且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将军府的那些人。他们，应该都知道的吧，只是都心照不宣地瞒着。回回，才从那里出来，她的脸皮尚且没有厚到那般程度。南国？恐怕前脚才踏入南国的土地，后脚就被南渐遥抓住了吧。

子衿牵着马，慢悠悠地往来的城镇走。天渐渐昏暗了。天气渐凉，风渐起，扬起飞沙，和着冷风打在子衿的脸上。不知是沙子迷了眼，还是风太大，临近城镇的时候，子衿手触了一下脸，一片湿。

芸娘死了，她知道，却是不经意间，如若她没有去那个赌场，没有遇到裴老六，她应该还在自我欺骗吧，她还以为芸娘在过神仙般的日子吧。

可惜，往往天不随人愿。

子衿牵着马失魂落魄进城，青鸟还是不省人事。远远看过去，就跟死去了一般。

子衿把马停在客栈前，扶青鸟下马的时候，体力不支，眼看着青鸟就要倒下了，一个黑影极快地出来把青鸟抱入怀中，手探了探青鸟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子衿没有把青鸟抢回来，这个人他一直从回回就一路尾随到这里，子衿早就发觉了他的存在了。子衿看着夜色里相拥的二人，子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某些人就是死鸭子嘴硬。

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陪在青鸟身旁了，青鸟一生飘零，如若能有一男儿如此这般为她，芸娘在天有灵，也会宽慰吧。

“郡主，发生了何事？”

子衿系好缰绳，“此事说来话长，青鸟的娘亲去世了，她一时难受支撑不住便晕过去了。”

余长生一直跟着他们身后，却在今早跟丢了，只知道在裴老六家中，等了一天，却只看到裴老六回来，他还以为，她们已经回姑苏了。

余长生的双臂紧了紧，看着青鸟，眸子里全是心疼。

“既然喜欢她，就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我欠她们母女的，此生恐怕也还不清，而今，我把她许配给你，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子衿将腰上的玉佩取下来，放在青鸟怀里。

转身松了那缰绳，“等她醒了，你告诉她，我不是不要她，而是，我现在实在需要静一静。”

“你要走？”

子衿微微颔首，“如若青鸟问起？”

“就说，我需要静一静。”子衿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