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者:邹曈      更新:2019-07-31 22:17      字数:3972

咸阳的宫墙垂散出斑驳的古意,柔风拂过,吹起迷蒙的尘埃,在淡银的月色下晕成一团银雾。咸阳的夜色也是旧的,像块被揉擦印染多次的抹布,延伸至天外,一层层历史的血色污垢就滞积在着看不透,望不穿的夜色中。

但这却掩盖不住这烟影黯然中的金迷纸醉。宫墙之外,红尘深处,灯火渐浓。

这是一处轩昂宏伟的府宅,在金碧辉煌的迎客主殿,一场酒宴在此举行。而盛大隆重的排布也可看出主人与客人的身份。有酒岂可无歌?伴歌还需艳舞。小筵桌前,歌舞正浓。只见六位服饰奇特,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围桌前,手挽手,载歌载舞甚是欢愉。这也许是她们今生最重要的一舞,在这尽力一舞后,或许会被哪家官员看上被纳为妻妾,这庸庸碌碌的一生也就有了倚靠。她们头戴七彩的头巾,肩上围着艳丽的坎肩,曼妙的腰间别着精美的刺绣围裙。竟不像是中土服饰。油腻的脂粉却映衬出片片火红的颊,甚是惹眼。在场宾客或斜视,或正视,却都有意无意的盯着场上女子。

赴宴之人,皆身穿朝服,雍容华贵。一个中庭饱满,颇具富贵之相的中年人坐于宴席正北,一身紫罗金丝袍,俨然一副主人模样。他举起酒杯,面示众人,示意歌者舞姬安静,正声道:“明日就是沈将军出征之日。为了与夷族交好,让芸珠郡主顺利出嫁,有劳将军了。”端坐在他身旁的武人听闻也举起杯盏,回应道:“此乃军人之责,何况我家乡本是西南边陲,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家乡百姓。”“沈将军行军之余还能体恤民情,我代我皇兄谢过将军了。”说罢举起酒杯向天一举,一口饮尽。席下众人皆举杯祝贺,乐声又起。这场宴席直到二更方休。还的还,散的散,其间又不知隐匿了多少暗箱操作。但正如这咸阳城,人们把表面是甚欢愉的,这便足够了。

三个月后,秋意已浓,咸阳城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麻木的承受着这一腔又一腔的萧索。午后的斜阳射在景阳宫前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尘不染,向上泛着干干的热气。这里是咸阳的龙脉所在,平日甚是清幽。此时正是老皇帝午睡时段,除了几个打蝉的小太监,更是无人打扰。

“报……..!”从午门传来一声报令。只见一位小太监连滚带爬的直奔进来。

“干爹.....”

“混账!谁让你进来的!你知不知道皇上在休息?吵醒皇上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了!”一位常年侍奉皇上的老太监曹巩朝那小太监吼道。

“可是……这是康王爷让我送来的..”小太监眼里满是惶恐。

“康王?康王又怎样?他最近甚是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皇上了?!”话说到一半,曹拱看到奏报上的印章,眼睛一眯,眼球中的混黑顿时变得深不见底。

“竟然加了九道急令....难道是...”他自言自语,似是在思考什么极深邃的事。闭了会眼,对那个小太监说道:“你回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至于奏报,我自会教与皇上。”

“是...干爹。”小太监惶恐的跑开了。

曹巩转过脸,望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目光大有深意。曹巩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石台,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让他的脚步变得踟蹰起来。

没多久,他便行到了殿前的石柱旁,一思索,咬牙跪了下来。正欲禀告,只听一声苍老的声音轻咳了一下。

“皇上恕罪,奴才有要事上报。”

门内的幽室内,传来几声大力咳嗽声。一个颇为老迈的声音道:“曹卿,我没睡觉,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这声音极淡却又透着一丝威严。

曹巩侍候老皇帝多年,深知他的性子随和,便也推门而入。一阵安神暗香扑鼻而来,老皇帝已经换好了便服,静坐在那。

“皇上,这是康王派人送来的急令,怕是有什么变卦。”他小心翼翼的将急报递了过去。

他看着那衰老无力的手慢慢地拆开信件,脸色阴晴不定。忽而整个人如鼓点般抽抖着,有那么一瞬仿佛又重回当年年少之时,老皇帝眼中露出狂热之色。但转而的是奔腾的怒气,龙怒千里,必有灾祸。老皇帝似在极力忍耐,咬牙对曹巩说:“传文臣武臣,朕要上朝。”

这几日,秋意更盛了。而飞鸿大都督沈迎昭叛变的消息也如秋风般席卷了咸阳城,城中上下顿时一片人心惶惶深怕与这沈家有所牵连。

沈迎昭统领禁军护送芸珠公主出嫁吐蕃,谁知他密谋反叛,联通吐蕃,于滇西白马山口发生叛变。

圣上龙颜大怒,此事触及他的逆鳞。当年他便曾遭自己最赏识的六皇子叛变,许多年一蹶不振。举朝一片哗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康亲王奉旨平反,亲率五万兵力速抵云南。

知此消息后,文臣们惊愕不已,武臣众人则纷纷进谏,要求彻查此事再下定夺。然后又有急令上报,乃是云南郡督察史,此事真假,无可争议。

沈迎昭犯叛国罪,罪诛九族,抄家,除其功名。世人一片叹息。

云南白马山隘口的西面,一位虬鬓大汉裹着凝冰着血污的羊皮,用狰狞的眼神望着满山遍地的死尸。森白的雾气从地上涌出,渗着烧焦的烟气与恶人的腐味。

他血红着双眼,瞪着满营残余的十余将士,压抑着胸中的怒意,指着一名百夫长怒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将士悲愤地答道:”昨..昨夜我们营查见远处有火光,本以为是夷族又来进犯,本欲备战。可看哨的卫兵说是援兵我起初不敢相信,待看清来军部署与旗号后..方才确信无疑。可..可谁知,他们在接近营地时突然发起了冲击,我们防不及,全营战士奋起反抗,才不致全营阵亡..“

虬鬓汉喝道:”你可看清来军旗号!?“

那军官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康王。属下正是看到康王旗号,才敢松懈守备,可谁知..'话语间已然悲愤已极,只见他抽出腰间短刀,就欲往喉间抹去。忽的下手处传来一股柔和绵密的力道,手中的刀却是迟迟挥不下去。

他急忙转过头去,待看清来人时,不免胸间颤抖,热泪盈眶。那虬鬓汉叹息道:'大都督..'

来人望了望眼前的两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康王的狼子野心,我也早已留意。风回营的失守与他无关,唉,只是我没料到他的这部狠棋,可怜我们三万将士的性命啊。'

话音未落,远山外传来一声巨响,马蹄奔腾与奋勇厮杀的叫喊声徒然响起,隔着层叠的山峰缓缓传来。

这位年轻的少帅望了望远方苍白的天,呼啸的风尘吹打在他清瘦的脸上。他闭着眼,似在回顾这一生,已经历过多次这样站前的准备了。

他看了看眼前已经自动集聚齐整的部队,那一个个挥洒热血的大好男儿。这是一只被世人称为“一骑飞羽,踏遍天涯”的神速之师,军令严苛,以铁血著称。然而,这也许是他们此生中的最后一战了,或许也是最精彩,最悲壮的一战。

沈迎昭紧紧得执握着手中的长剑,以他一贯的姿态,把不甘与不忿都化为了一声震破天际的怒吼:“杀!”

顷刻间,犹如虎啸山林,万马奔腾。飞羽的众将士们怒吼着,呐喊着冲向了青山背后的敌军。

从山的另一边传来了震天的击鼓声。犹如远古的巨人轻拍着双掌,一声一声的敲击在人们的心窍上.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微微一震,马儿也稍稍被这个仿佛有摄魂之力的魔音给定住了,不敢向前。如潮水般的敌军,趁着这么一缓之势,借着战鼓的神威,似蝗虫般蜂拥上来。

“杀啊!'近万人聚拢一团,两边开始周旋厮杀,肉搏。没有招式,没有规矩,众人的脸上都布满仇恨,见面即挥砍出手中刀剑。转瞬沙场已是人头满地,尸身遍野。

那些躺在地上将死未至的人们,没有遗言,也没有挥别妻小的诀别。他们只能执握着手中刀剑,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丝似哭声又似吼叫的怪声,似不甘,似不舍。想要站起来,却又被铺天的人马淹没。他们不能哭,这是他们的归宿。

飞鸿大将军沈迎昭正已一己之力来填补风回营的缺口,他的背上挨了几刀,那砍到他的士兵,狂笑着死去。马上又会有新的敌军疯涌上来。僵持间,飞羽军的后方,随着一声巨响,一块重达千金的巨石,淋着滚烫的焦油与猛烈的火舌,从天而降,向飞羽军的中心疾呼而去。

将士们看到后顿时心生胆怯,那是朝廷的镇国之器,神威金鳞炮——朝廷用来对付反贼与蛮夷的神兵...

几位将士愤怒着,恐慌着,红着双眼朝沈迎昭呼喊道:”大都督,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不是反贼...我不想死啊...'一声声悲鸣与恸哭,如瘟疫般在战场上蔓延。

随着毁天灭地的一击,沙场已成火海。那是烧灭将士们心中最后希望之地的魔火。

沈迎昭看着一顶灰色的营房被火舌卷过,倒塌了。瞬间烧成灰烬。“不!”一声惨烈而嘶哑的怒吼,从他的喉咙里蹦出。

那是他的家人与公主的营房...

即便他吩咐过霍尊,也就是那虬鬓大汉要不惜性命保护公主。但那声呼喊,更是喊向他那怀胎九月的妻子,或是妻儿。

他想要冲破重围,直接飞跃到那边去。然而他那正扛着二十余把钢刀的钢筋铁骨已

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一张张狰狞,狂笑的脸孔在眼前闪过他奋力扛开这一波的砍杀,下一波的挥击又尾

随而至。

他渐渐的感到力不从心,他的身体麻木着向前挥砍,执握着长剑的手早已伤痕累累虎口迸裂。他想要怒吼,却发觉那嘶哑的喉咙早已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条笔直的小道,在一片浩瀚的草原中孤单的向前延伸。

在小道上,有一人一马,正在向前疾驰。

来人一身乌衣,剑眉微皱似陷入沉思,全然不顾前面路况。任凭马儿撒欢儿似的跑。

他的胸前裹着一个黑色布袋,他掀开布袋朝里探去,脸上的神色骤然变得愈发复杂。

只见那布袋之中,赫然躺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婴儿仍在熟睡,全然不知身处何处。

乌衣客微微叹了口气,望了望自己身后一路东去的群山。只见群山之上,黑烟笼罩。漫天层云皆被映的是火烧紫红。

那是狼烟啊。如饿狼般吞噬者四周的红云。

乌衣人转过身去,前方小路的尽头似有处村落。此地已是西南边境,再往西去,就要入藏了。此时皇帝与乌斯藏姻,是以两国之间可以畅通无阻。

他夹紧马肚,快马加急的朝前方赶去。

上苍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安排着什么,总有人不甘于命运的束缚,妄想超脱出那天道轮回,然而那些被刻意改变的偶然,缺早已成为了必然。

只是仍在等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