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作者:黄为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646

几天以后。苍穹再次到了白城。到了上次偷袭夕月之前所站的那棵树边。漫天飞舞的黄叶让白城的秋天看上去很美。但也会使人感觉到不寒而栗的凉意。

夕月此时站在许愿池边,和一群小孩子嬉戏玩闹。他们都很开心。苍穹面无表情地站在树后,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在玩一个游戏,好像是传说中的“木头人”。夕月和那些孩子们时而跑来跑去,时而忽然停下来,嘴里不停地叫着:“一、二、三、不准动!”

苍穹开始走神,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两个眼睛如同一滩死水,加上两枚无神的瞳孔,又像结了冰的死水。以至于夕月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苍穹面前,盯着苍穹看了半天,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惊得一身冷汗。欲拔剑,手却更像是完全成了冰块的死水。这对一个杀手来说,是个莫大的讽刺。

两个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一个面如寒冬,一个面如暖春。

忽然,夕月嘴角毫无征兆地上扬。

苍穹自然是大吃一惊。细看夕月那笑,虽一时不能明白是何含义,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含义——笑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呢,不就是一种表情么。反正那绝非对手下败将的鄙夷或者轻视,相反,那浅浅的而又落落大方的笑容,比夹杂着落叶的秋风温暖多了。

夕月转身准备离开。

苍穹终于开口,说:“你为什么这样,我们不是敌人么?”

夕月又转过头来,仍旧微笑着,说:“没有为什么,我觉得吧,有些事情是不存在理由的。如果真的要理由,那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又为什么是敌人。”

苍穹听完眉头一锁,不再出声。夕月离开。

有些时候。一个人一不可收拾地开始思考某些事情往往只是因为某个人不经意间或者故意地一句话而已。苍穹被夕月连续两个为什么给唬住了。背靠在那棵巨大地梧桐树上。想着夕月地为什么。几天前自己问蛟屿地为什么。以及蛟屿一直以来地教育“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甚至还有艳乌问地几个为什么。他开始思考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什么。

显然。苍穹陷入一个“为目地而挥剑还是以挥剑为目地”这样一个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不应该去思考地问题。

到最后。苍穹只觉得。“为什么”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地词。

这时候夕月早已经离开了。苍穹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当然。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苍穹漫无目地地踱步到许愿池边。看着清澈见底地池水。和沉在池底地三枚白色银币。面无表情。心无思绪。

那群孩子呼啦啦地从苍穹身边狂奔而过。苍穹不喜欢近身地吵闹。眉头皱了皱。目光却没有从银币上移开。这时候他倒在想。这银币是夕月投下地。又是用于许愿地。那夕月这种人又会有什么样地愿望呢。

一个无知无畏的孩子凑了过来,和在他的世界里应该是一个大魔头的苍穹说道:“大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苍穹似乎觉得烦,眉头皱得更深了,随口道:“这池里不就只有三枚银币么。我还能看什么?”

说完,苍穹转身便走。

另一个孩子跑了过来,对先前的孩子说:“你跟那个大哥哥在说什么啊?”

先前的孩子摸着脑袋,盯着苍穹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说:“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在看许愿池里的银币。”

第二个孩子望池子力看了一眼,道:“胡说八道!池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你骗我!”

“我没有!我还觉得奇怪呢,那个大哥哥为什么骗我!”

苍穹的所见,是夕月投下的神迹银币。是个由来已久的传说。说这玩意儿如果被用来许愿而且是投入有上百年历史的许愿池里的话,那么愿望一定会实现,并且神迹银币一旦投入池里便只有与愿望有关的人才能看见。

本来,大6乱七八糟的传说就很多,不过有些个别的传说影响力相当大。比如这个流传了千年的神迹银币传说,说的是这东西神成于三生石世界质成于湮灭石世界而生于红石世界,为集三大世界的灵气而成,共有三枚,可以用来实现任何愿望。

这个传说看上去和天罚部落那个传说没有本质区别。不过神迹银币传说毕竟已经几千岁了,没有老死而生存下来已经是个奇迹,大部分相信人它也不足为奇,更为重要的是,还真的存在神迹银币这个东西。不过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生成的就没人知道了。相比之下,天罚部落传说一类的就显得太嫩了。毕竟无论什么东西,老一点儿的总是显得更有说服力——无论是否荒唐到只要对着一滩水瞎扯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种地步。

这些许愿的东西,也造就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借口——心诚则灵。

在杲尻教堂门口,刚刚赶回来的苍穹碰见了子浮。他带着几个很大的包袱,几乎都快拿不下了。苍穹上前问道:“你这是……”

子浮哈哈一笑,道:“我被开除了!”

“啊?”苍穹大吃一惊,问道:“你又犯了什么错?”

子浮说道:“我得离开白城了,我们边走边聊吧,你就当顺便送送我。”

原来子浮之所以被开除,并不是因为他又犯了什么新的错误,只是因为子浮离开考场的理由涉嫌挑战已巳大主教的权威,恰恰子浮又认定自己为了求证教材这一点并没有错。于是杲尻教堂的主教便认为他这么做不仅仅是无视考场纪律了。质疑大教堂的教材,质疑乙巳大主教至高无上的权威,就得被开除。

最后总结,两边的人都是四个字,子浮认为就是冒犯权威;教堂方面认为就是死不悔改。

两人刚转身走了几步,神梦诗忽然从教堂里跑了出来,大叫:“子浮!等等我!”

子浮立刻两眼闪出星星泪花,对喘着粗气的神梦诗道:“你……你来送我!”

神梦诗见子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看你这出息!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子浮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立即被这瓢冷水灭得一干二净。又耸拉着脸。

神梦诗脸色亦变得有些悲戚,道:“对不起啊,你的事我爸是无能为力了。这次真不知道杲尻教堂主教是了什么神经,这么久的事情来扯出来不放过。”

子浮大笑:“你倒什么谦啊!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帮了忙我还得谢谢你呢。至于成不成,那是我的运气问题,你没必要在意的。”

神梦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那……你多保重,回老家安顿好记得给我写信报情况哦!”

子浮仍旧大笑:“那是当然!离你再远我也会阴魂不散的!”

神梦诗却笑不出来,满脸的失落。或许还确有不舍,但是没有——估计是她不敢写在脸上。

子浮的笑没有得到回应,焉了下去。但他除了对神梦诗的不舍,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了,他道:“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不准在我回来找你之前把你嫁出去。”

神梦诗的失落被一扫而尽,怒道:“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子浮一本正经道:“不能!你是我离开白城唯一的牵挂!”

神梦诗拗不过,眼神转往别处,道:“我回教堂了。”

子浮的笑容再次浮上脸面,道:“再见!”

神梦诗突然猛地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再说,飞奔着跑回教堂。

子浮惯性般地等待神梦诗的身影从自己眼里消失。苍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陪着等。

苍穹子浮两人正式朝城外走去。苍穹问道:“神梦诗他爸能帮你什么忙吗?我还真不懂一开始你们俩在说什么。”

“哦,这个啊。你觉得杲尻教堂的大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好看吗?”

苍穹不悦,心想问这个干嘛,随口道:“一般,还过得去。”

“我可告诉你,那大门用的石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十分贵重,就是她爸出的钱。”

“那又怎么样?”

“呃……算了,明说吧,她爸是王宫里的高官,有权有势有钱,杲尻教堂自然不敢拿诗诗怎么样了。那天我和她同样没有考试,我被开除,她什么事也没有。”

“哦……这……我觉得不公平啊。”

子浮转头看着苍穹,眼神怪异,仿佛是在看山里的野人——当然,从社会学的某种角度来看,苍穹的确是个泶山里的野人——说:“不是吧你,公平?这种东西虽然存在,但是你不要幻想公平会像风一样无孔不入,到哪里都存在。你要记着,如果你遇见了公平,那么你得心存感激,因为这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如果你没遇见公平,那么很好,这才是生活。”

苍穹显然是听懂了,但又把子浮刚才给自己的眼神加倍还了回去。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子浮大笑,说:“教?那我就教你一句话,别指望什么都靠别人教你,很多东西得自己学。教学教学,在教堂里听多了别以为这是一个词儿,这是两个词儿!你得分开了来。”

这次苍穹听得似懂非懂,迷糊地点头道:“噢。”

两人已经走到护城河边,子浮最后再加了句感叹,说:“我觉得我还是离开了教堂好,我估摸着我在教堂里呆下去也没什么前途。”

说着他还把包袱里那本闯祸的《巨龙族详解》取了出来,再接着说,“不过你呢,别学我,也许你留在教堂会更好。”

苍穹对子浮这个人有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好感,也许是佩服——或者更可能是羡慕子浮这种敢说敢做的行为吧,毕竟苍穹在天罚部落可是从来不敢对北护法、领主、部落议会的任何决定有所异议的。苍穹笑了笑,说道:“离开教堂,万事得从新开始,前途未卜,我就祝你好运吧。”

子浮道:“谢谢咯。”

苍穹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道:“我怎么觉得当神梦诗不在的时候,你头脑挺清醒的嘛。”

子浮不管这话是褒是贬,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失落,回望白城,满眼的不舍。他道:“是啊,我还真舍不得她。可是,她不喜欢我啊。”旋即,子浮又转过来看着苍穹,挤出一脸不是很纯粹的笑容,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她那个什么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苍穹大窘,吞吞吐吐地道:“这个……我答应过神梦诗……”

“算了!”子浮突然斩钉截铁地道,“她不想让我知道,那就随她意吧。我希望我走后,你和你姐姐多陪陪她,她一个人除了会搞研究,什么也不会,没有什么朋友的。我怕她会孤单。”

说完,子浮的脸色更添一层悲戚。他右臂奋力一挥,手上那本《巨龙族详解》划出一道歪歪斜斜的线条,落入了护城河之中。

苍穹和子浮两人正着说一些分别的话,忽见一道黑影闪过,从城桥上冲到河面上,再回到两人旁边。整个过程在一瞬间完成。

子浮已经是惊得目瞪口呆,愣地看着这个黑影。而苍穹略略一惊,随即缓过神来,右手轻轻按住袖管里的血剑准备随时出招——这个黑影的身法绝对不会在苍穹之下,敌友不明。

这个黑影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十**岁的样子,黑齐腰,弯月双眉,明眸双目,朱唇皓齿;左耳一条墨色细链直垂到胸前,右耳一弯缀饰微微晃动;纯黑色的长袍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这女子的长相竟然和夕月一模一样。不过细看之下,除了长袍颜色不同外,她右耳耳环和左耳细链的缀饰并不是弯月和六芒星,而同是一个半圆形的东西,一端尖细,一端粗平,像极了一颗断了的獠牙。另外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夕月的眼神清澈淡定,嘴角自然舒缓,美丽中更显一丝纯真;这女子的神色凝重深沉,嘴角紧致微浮,艳丽中略带一丝狡黠。比较两人,既然不凡则必定脱俗——既然是比较脱俗,那么夕月的清新淡雅必然胜出。但事实却是这个女子隐隐的有着一股洗净人间一切污垢的脱俗之感,夕月万不能及,再加上她身上不知为何会有的那种本应是杀手所特有的凝重杀气,从她的眼中慢慢游出,竟成了道道能够射穿人眼杀人于无形的奇异的利剑。而且还能让人死得心甘情愿。

这个女子微笑着看着子浮和苍穹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她扬了扬手中那本子浮扔到河中的《巨龙族详解》——这本落水的书在她的手中时已经完全干了——她说道:“这本书是你们扔了的,不过我想要,可以送给我吗?”

子浮已经是一愣一愣的,只是点头道:“好、好、好……”

那女子笑道:“你是物主,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谢了。”

言罢,她转身即走。

子浮还在自言自语这女子是夕月不是夕月,苍穹便草草与子浮道了别,便循着那女子的背影前去跟踪。但那女子进了白城以后,在茫茫的人群中左闪右闪,飘忽不定。苍穹甚至感觉那女子是在施展玄影一般奇幻的身法。只过了两条街,苍穹便跟丢了。

这样苍穹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极大的重创。前一个夕月以法术大败自己,后一个神秘女子还未施展真本事,便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度给藐视了。

苍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无奈地连连叹气,回杲尻教堂去了。

血鹰这时出现在了白城的街道中,飞得只有屋檐那么高。在街道中窜来窜去,在红色羽毛下根本看不见的脖子左转右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啪”——忽然,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血鹰靠一双翅膀到底能不能捂住耳朵这个问题待议——之势一把抓住血鹰,给拖到了地上。

“你干嘛跟踪我!说!”——这人,正是刚才的黑衣女子。

一双眼睛两个鼻孔和一个喙——这张脸可组不出什么表情来。

黑衣女子左手捏着血鹰,右手泛起一阵橙色的光芒,形成一个拳头的大的雾团,在掌心中不停旋转。她将这团光芒塞进了血鹰胸中。

“你有毛病啊你!”——血鹰突然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