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往事

“媛媛，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伤心了，呕坏了身子。”米兰把一盒烫热了的纯牛奶递到媳妇手上，怜爱地看着眼睛红肿的媳妇，叹口气道：“你都一天水米没沾牙了，吃点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你要再倒下，叫我们怎么活呀！”

“我们要活不了，那姓贾的医生他也别想活！”陈立宪恨恨地一跺脚道。独生子的猝死，使他一夜之间花白了头。想起儿子，他真想大哭一场，可在两个女人面前，他又哭不出来。他感到胸腔憋闷得慌，似乎就要爆炸。“我好好的一个儿子，就一点感冒，他居然就给治死了！杀人不见血！杀人不见血呀！”

“老陈，你也别吼，”米兰心里的难受并不比丈夫小，但她知道此时不是生闷气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商量好一个索赔方案。毫无疑问，这是一起医疗事故，责任全在医院，但具体应该赔偿多少她心里无数。“我们一家人应该冷静下来，商量一下索赔的问题，都在这儿干生气，能解决什么问题？那不是让医院钻空子！”

“我不想考虑索赔！”事情生后一直没吭气的王媛突然说话了，声音里有一股寒意：“我要和医院打官司，我要那个贾医生偿命！”

“傻孩子，你想些啥哟！你想让医生偿命？这可能吗？”米兰有点儿迷惑地看着媳妇道：“你别犯糊涂，我们现在考虑的是索赔，而不是偿命！以后解决问题时，你可别说这种傻话！”

“其实我和媛媛的想法也差不多，赔钱算个啥？只有偿命，方解我心头之恨！”陈立宪不满地白妻子一眼道：“钱，你就知道钱！钱能换回陈舟的命吗？”

“难道偿命就能换回陈舟的命？”米兰针锋相对反驳道，她瞪着丈夫：“孩子说几句气话不打紧，你倒好，火上浇油！”

“好好好，我火上加油，我不对，你全对，行了吧。”陈立宪气呼呼地一挥手道：“你们娘俩先商量着吧，我得去招呼一下亲友们。”说罢便出了门，走下楼去。楼下空地处，已由殡葬礼仪公司搭建好篷房，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已聚了不少。

“妈，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我想回屋里躺躺。”王媛说罢，跑回自己和陈舟的房间，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她的目光，正对上壁上那幅婚纱照，照片上，英俊的丈夫笑眯眯地看着她，泪水忽地充盈了王媛的眼眶。

在王媛记忆深处，有一片月色朦胧的荷塘。那时n?还没有如今的规模，出北门不远便是府河，府河边就是城郊，在府河南岸有条小街，路面全由青石板砌就，小街两旁全是木砖结构平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似乎是向人们述说着这里曾有过的辉煌，而斑驳6离的油漆和倾斜的房梁又揭示着现实的颓败。驻足小街，很难使人相信这是在n?，这里的一切更容易使人想起川西平原上的那些古镇。在小街的尽头，有一个被称为荷花池的大院，里面居住着几十户人家，荷花池的名称缘由这大院里有一个两亩地的荷塘，每当荷花盛开的季节，红白荷花，满池怒放，一院芬香。据说荷花池原为川西一军阀所有，解放后才分给了民众居住。荷塘上架有一拱背石桥，在石桥的两端，便分别是陈舟和王媛的家。

儿时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但王媛却清楚的记得，每天清晨，小陈舟上学经过她家门前时，总会扬扬手向她打招呼。他俩同一个班，在学校里彼此之间话很少，回到家却常和大院里的其他小孩子一起玩游戏。有时陈舟会用小网罩捉蝌蚪，放进玻璃瓶子里送给她。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便不再一起玩游戏。再后来，小陈舟和小王媛之间的对话日益减少，好象年龄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墙。记不清是那一年了，大概是上初三吧，具体日子却记得很真切，是中秋节的第二天，因为前一天刚吃过月饼。那晚的月亮似乎比十五的月亮还要大还要圆，大院里仿佛镀了层银辉。小王媛在荷塘边练习舞蹈，国庆节学校晚会上她所在的班有一个节目，她是女主角。月色下小王媛翩翩起舞，月光把她的身影投放到地上，舞影很美，她边跳边看着自己的舞姿，全然没有注意自己已站在了荷塘边上。突然，小王媛踩上了一粒石子，脚下一滑，掉进了荷花池。于是在月色朦胧的荷花池里，在距岸边两三米处的荷叶之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挣扎着扑向岸边，这荷塘水深仅及腰部，但塘底淤泥之深却足可吞噬人。不会游泳的小王媛不挣扎还好，越挣扎越加剧了身体的下沉，不一会儿，小王媛的披肩长已接触到水面，她惊慌地出了“救命”的呼救声。

呼救声引来了正在对岸练功的陈舟，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石桥奔向对岸，边跑边解下腰间用帆布做成的练功带，只一瞬间，小陈舟已来到小王媛跌落处。此时小王媛的身体已下陷到胸部，看见陈舟，她停止了呼救，只把眼盯住了他，四目相对，小陈舟急得直跺脚。片刻，他嘱咐小王媛别再乱动，他把练功带的一头系在自己右手腕上，另一端卷成轴抛向小王媛，连抛三次小王媛才接住了。这时小陈舟左手抓住荷塘边的一株小桉树，系着练功带的右手猛用力，一下把小王媛拖到了岸边。当小陈舟拦腰抱起小王媛那因惊吓而颤抖不止的身体时，小王媛叫了声“陈舟哥”，与此同时，她感到小陈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从此以后，小王媛和小陈舟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双方父母交代了些少年男女应该避免的问题后同意了他俩的交住，由此往后十二年，这一对彼此深爱着对方的青年男女在经历过无数的坡坡坎坎后，三个月前终于迎来了他俩的大喜日子。然而幸福的日子刚开了个头，却突然戛然而止，这让王媛伤心欲绝，几次想到了去死。她恨那个姓贾的医生，是他杀死了自己亲爱的丈夫，她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在这样的心境下，王媛怎么可能会和医院讨论索赔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