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同处一室
作者:风又飘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944

师洛病倒了。就在我跟他相逢的第二天。

纳兰辞气急败坏的指着我说:“都怪你!”

“纳兰!”西门斩不赞同的喝止她,“主人犯的是旧疾,关这位姑娘什么事?”

“是她,害得爷没有休息好!”纳兰辞气得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说不定,就是她冲犯到爷的!”

我的身子一颤,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纳兰辞无心之辞,却触动我心中最隐秘的疼痛。昨晚,我确是看着师洛孤独寂廖的身影,抑制不住的心痛。可是,我忍了又忍,直到最后,也没有出去劝师洛回去休息,或是为他加件衣服。

我的关切,控制得那样严密,一丝一毫也未曾泄露。莫非,似这般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关切,亦会令到师洛受诅咒吗?

可是……当师洛不在眼前时,我还可以掩耳盗铃的不去想,不去牵记;而现在,他就在我面前,在我身侧,他的孤寂他的苦痛,一点一滴全落在我的眼底,我……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

他是我的亲人啊……那么多年,一起成长起来的亲人。我们之间,有欢笑,有争执,有着共同走过的一长段岁月。我与他的青春,就仿佛是一片树叶的叶脉与叶肉,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现在,非但表面上要将他视同陌路人,连心里也不许牵记?这怎么可能!

卫昱过来安慰我:“姑娘,你别介意,纳兰的嘴巴一向坏,牵扯到主人的病,她对谁都象吞了个刺球般。”

我提心吊胆,连比带划的问卫昱:“他的病……要不要紧?”

卫昱摇了摇头:“是寒疾。主人受不得凉,昨晚想是在外头站久了些,再加上这些日子连日奔波,劳心劳力,也没好好休息。”

他安慰我:“七哥已进去替主人运功疗伤了。他的赤炎功对袪寒颇有帮助,姑娘放心。”

只是……寒疾吗?

真的不关我诅咒的事吗?

我心里七上八下,身子忽冷忽热。

楚长青走出帐外,苦着脸。一大票人马上涌过去,七嘴八舌:

“老七,怎么了?”

“七哥,主人没事吧?”

看来人人都觉得楚长青神色不对。

楚长青苦恼的说:“主人倒是略好些了,可是他非要让大伙儿即刻动身,再去追那贼子。”

众皆哗然:

“这怎么行,主人现在这样子!”

“七哥,你便当立时谏劝主人,保重身体为要之事才是啊。”

还有人狠:“早知道昨儿拼着受那贼子一击,也要将他砍成两段,如此今儿主人便想赶路也不成了!”

“瞎嚷嚷什么?”师洛的声音,在这一干武功高手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实在显得太不响亮,可是他的话音一起,仿佛有种奇异的气势,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安静得不行。

“还不去拔营,准备出。”师洛不疾不徐的吩咐,声线有点低弱。

纳兰辞抢上前,扶住他:“爷,你身体不适……”

师洛轻声但坚定的说:“我没关系。”

我望向他。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疲倦的青晕,浑身仍然透出一股忧郁难言的气息。

这样的状态,还能叫做没关系?

“主人!”十八铁卫中的老大燕子翼踏前一步,恭谨的说,“属下以为,主人这些日子以来,太过疲累,不若在这绿洲中好好休息几日,养好身子再起行不迟。至于那人,子翼可带一半的兄弟赶去追杀,其它兄弟便留在此地照顾主人,主人意下如何?”

“对啊!”

“大哥这提议不错!”

十八铁卫纷纷附和。

师洛微微一笑:“我若不去,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那贼子?”

众皆默然。

师洛又说:“我观测到这边的气压极不稳定,还有几项指数亦不太正常……昨晚月晕现象也十分明显,或者会有一场沙暴。”

他的手下对他的话十分信服,听他这么一说,一凛:“那么我们是否就在此地避过沙暴,再作追击?”

师洛摇头:“我看若真有沙暴,也不会是今天的事。我们循着那贼子逃去的方向追过去,追不上也可以在千叶绿洲宿营。那里树木比较多,躲避沙暴更为有利。”

“再说,若是我观测得准确,那么只要我们将那贼子逼得今晚无法在千叶绿洲落脚,那么他纵然能找到一个小小的绿洲,沙暴一起,他也未必撑得过去。”

这样一分析,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只是纳兰辞担心的说:“可是爷,你的身体……”

师洛清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没事。”

在千里驼上疾驰了六个小时,我们才追上管家。他正往前方已经看得到树影的千叶绿洲赶去。

不知他是否又洗劫到了商队,一个人带着七八头骆驼,一看到我们大队杀到,骆驼马上四散奔逃,驼身还不断冒出七彩的烟雾来。

纳兰辞气极反笑:“这人身上的毒物,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师洛同意:“嗯,也算是用毒高手中的高手了。”

十八铁卫驾着千里驼,绕开带毒的骆驼,呼啸着追上去,直把管家远远的追出了千叶绿洲之外十余里的距离,才回来绿洲同我们会合。

据说管家又中了燕子翼的一箭。燕子翼遗憾的说:“只差两分,便可射进他的后心。”

我也深觉遗憾,倒是西门斩说:“没关系,他这般伤上加伤,一会沙暴来临后,看他怎么捱得过去。”听他这么一说,我胸中急待宣泄的恨意方才慢慢平复下去。

扎营的时候,师洛要求将营帐尽量扎在绿洲最中心的矮树之中,并且每个营帐之间要尽量挨近。营帐的挂钉这次打得份外深。绳子也再三绕了又绕,还打多几个结。千里驼也不再散放着任它们啃食灌木了,在营地外打了一排桩子,将它们一只只的系在营帐外围。再外层,还挖了一排宽沟。

师洛懂得好多!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师洛以前懂得的东西少。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他连观测沙暴和躲避沙暴的法子都懂得。

自然我没有提出要把我的帐篷扎在最外围去,与其它人保持距离。这是拿我的生命开玩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会同意这项要求。

但是我心里,实在忐忑得很。

半夜之后,沙暴果然来了。我听到极凄厉的风声,响在耳边,呜呜呜呜的,仿佛是老天在号哭,让人心惊。

一开帐门,大风便卷着沙子一下子刮进来,我赶紧关上帐门。

关在帐篷里,四周都是呼呼的风声。仿佛天地变小了,整个世界就只得我的帐篷而已,而帐篷以外的空间,尽是虚空。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荒谬,莫非是幽闭恐惧症的前身?

我伸出手臂,自己拥住自己。

闭上眼睛,再加多一点想象,也就如蔚沐风拥住我一般。

不怕哦,琉璃。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蔚大哥也跟你一起呢。

突然之间,在呼呼的风声之中,我听到有吹哨子的清音。

没有错听。因为跟着,又有吹哨的声音响起。

一声一声的,持续下去。

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声。

然后我就再没听到哨音了。

是十八铁卫他们吹的哨子吧?

不是有什么情况吧?

应该不会啊……管家就算想死,也不可能在沙暴来临之时赶来偷袭啊。

我听依苏大叔他们说过,沙漠中沙暴的种种可怕之处,那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对抗的自然之威!

想到依苏大叔他们,心里又不自禁的难受起来。

大叔,希望你们可以回到你们真神的怀抱里,不再经历人世间的忧患困苦……

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大叔那样善良热情的人,一定可以回到他们所信奉的真神那里!

一定会!

仿佛听到风声中,有人喊话的声音。

可是,没有听清。

我自失的摇摇头。

是我错听吧。大家都各自呆在营帐里,师洛有下严令,风暴一来,是绝不可以出帐走动的。

突然之间,我的帐门开了。

风沙卷着一个修长的人影,抢入帐内。

我吓得一下子站起身。

师洛!

他……他不是说,风沙一起,每个人都务必呆在帐篷里吗?怎么他自己,反倒四处乱逛,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极度危险!

他冲进来,惶然四顾,突然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我,眼中一下迸出喜色,两步跨到我面前,问我:“你为什么不吹哨?”

吹哨?我有一点茫然。

“你没有吹哨。”师洛提醒我,“代表平安的哨子。我还以为……”

他一额的汗,可见真正紧张我的生死。可是,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哨子的事。

我打手势同他说我不明白,他想了想,疑惑:“我明明有叫纳兰辞给你哨子,并说明用法。”

哦纳兰辞……

晚餐前她确有来过,可是……

我在营帐的左边地上摸了摸,找出了一只小小的哨子。

纳兰辞可没告诉我这哨子是做什么用的,只随随便便往我面前一掷,便转身走人。

她分明欺负我不能出声,有冤无处诉。我有点悲愤。

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反而弄得师洛急匆匆冒着狂风来确定我的安全问题!他又不会武功,这么大的风,搞不好,一出帐门就被黄沙淹了去!

师洛温柔的望着我。

“忘记了吹哨子?”他温言说,“不要紧,不过下次要记得。”

我……我郁闷到了十分,咬咬牙,把满腹委屈忍回肚子里。

他天天操心的事那么多,又赶上生病,何必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令他不开心。

他安抚我:“害怕吗?第一次遇上沙暴,害怕是难免的。不过不要紧,这场沙暴不是很大,我看顶多明天下午便可结束。”

有他在,我确是忘记了害怕。我点点头,对他报以一个感谢的笑容。

他这才在毡子上坐下来,疲倦的揉揉眉心。

他看上去那样累,实在应该早些休息。

可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样大的风沙,他如何回他的营帐去?

我又势必不能同他共处一室。

或者,我去他的营帐里睡?

他问我:“还怕吗?不要紧,我在这里陪你。”

陪?

都疲倦成这个样子了,还陪?

他平时,不是这么老好的一个人啊,我记得以前的他,对除我以外的人都冷冷淡淡的,外头的小女生并不容易跟他接近。

怎么换一个时空,就温柔体贴成这样子了?莫非……他认出我来了?

我不自觉的摸摸脸。

假脸皮在脸上,仍是黏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要脱落的迹象。

我实在疑心师洛已经认出是我了,所以才对我这样关心。可是又觉得不可能,我连话也不能说,哪有机会露出破绽?

罢罢罢,且先不多想,把这一晚对付过去要紧。

我把帐门拉开一线,想看风暴的威力如何。师洛的营帐,就在我的帐篷旁边,风暴如果不是特别大,我过去……应该也可行吧?

师洛一把将我拉回来:“你干什么?”

我马上往帐门那边缩过去,拉开同他的距离。指指帐外,又指指自己,然后两只手指模拟了一个走路的姿势。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不可必。我马上走便是。”

可是,沙暴实在太大!

就是刚才把帐门拉开一线,我已经被风沙吹得张不开眼睛。

可见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走出帐门,确是极端危险的行为。

他为我冒险了一次,如何还可以再来一次。

被风刮倒了怎么办?被沙子埋住了怎么办?被沙子陷住脚怎么办?

况且他还病着。

况且他这样疲倦的样子。

情急之下,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他讶然的回望我,我不敢松手,怕他激愤之下,决然的冲出帐去。

听一听都知道外面的沙暴有多么暴烈,风声比之先时更加劲急。

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我眼中,射出求恳之色。

他软化了,冰冷的面孔回复温柔的线条,温和的对我说:“你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睡?

怎么可以睡!

同处一室是不得已。我若紧持要去他的营帐,他必定大怒,只怕也一同冲进风沙里。

但是,睡……他在旁边看我?

我倒是不介意在他旁边睡。以前在那个时代,我便经常在他的实验室呼呼大睡。可是现在不一样啊,我身受诅咒,一定要同他保持距离才是。

我小心的挪动身子,挪到帐篷的边缘,对他对角线的位置,紧贴着帐篷坐下来,抱着膝,对他傻傻一笑,用口型说:不想睡。

笑得……很是馅媚……他应该……看不出我的用意吧?

我看不穿他的表情。他没有生气,亦没有笑,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倚着帐篷坐下来,抱膝,与我同一姿势。

他……他知不知道好好休息才是对自己负责啊!

我冲他大打手势,外加做口型:你睡吧!你睡!我不困,我不想睡,真的!

他倒是看明白了,换汤不换药的复述大意:“还是你睡吧。我不困,一点也不困。”

我气得都要内伤了。

又不能象以前一样,拿出作姐姐的威风,大喝一声:“死小洛,你还要不要身体!快点去给我休息!”

抱着膝盖,闷闷的看着面前的方寸之地。

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好吧,我承认,那是因为有师洛在身边,我觉得比较安心。

可是潜意识中又一直害怕着那个诅咒,所以,虽然睡了,也睡得不安宁。

蓦然醒过来,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帐篷外,仍是呼呼大作的风声。

我被师洛搬回了毛毡铺成的地铺上,天哪,那意思是……他碰到我了?他抱了我了?这样的接触……会不会引诅咒?

害怕得浑身抖。

长明灯还亮着。

借着那昏黄的灯光,我赶快看看师洛。

他靠在帐篷的一角,抱膝,闭着眼睛。

这样也能睡着?

这证明他不知道有多累!

我爬过去细细的观察他。还好还好,他的呼吸还算平稳,没有被诅咒的迹象。可明显睡得很不舒服,眉心依然打着小小的褶子,在睡梦中显得份外脆弱。

这个神态,象刚刚被接到杜家大宅时的师洛!

我有点心痛。

把毛毡拿到他身旁铺好,我帮他改个姿势,让他躺进了毡子中。

一躺下,他便习惯性的伸手想抱着什么。我叹了一口气,取过一条毯子折成方方的一团,塞进他的手里。他抱到了毯子,立刻安静下来,甜甜的睡着,眉心的褶子消失了,唇边还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刚到大宅时,他其实很没有安全感,小屁孩白天强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见惯不惊的样子,晚上就进入噩梦时间。我们的儿童房紧挨着,我遇见他起来梦游过几次,后来是我把我的皮皮熊送给他晚上抱着睡,还不时临睡前到他房里赠送晚安吻,他才渐渐适应,不再有梦游的行为。

不知道这次穿越时空,他有没有把那只已经残旧脱毛的皮皮熊带着。

他足足抱了有**年呢。后来送了好多新的玩偶给他,他仍是不肯换下那只旧的。

师洛,是个很念旧的人呢……

所以,才会对我一直念念不忘。他真傻,比我优秀的女人,多的是。

远远的退到帐边,我抱着膝盖,继续睡。

其实也没有什么睡意了。可是我若不借着睡梦来麻醉自己,我又能干什么?

师洛如此近距离的存在,一再挑起我的罪恶感,同时令到旧日片断不断在我眼前重演。

我开始觉得,也许我同意跟着他一起追杀管家的决定是错的。似这般同行共宿,我哪里可能跟他拉开距离?

我……是那样害怕……

若是……若是师洛也因我所累而出了事……

有一种冲动,想要拉开帐门,骑着骆驼远远的逃离。

可是……外面的风沙那样大,这项设想,明显极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