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马辛的方式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31

杨展跟杜若兮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意思不过是说从小在一块儿疯来疯去。杜若兮长得挺瘦,但个子挺高,她爸妈担心她身体不够结实,还专门嘱咐小杨展带好妹妹。杨展喜欢画画,经常在墙角和树身上看到杨展画的小动物。有时候他觉得画不好就一直画下去,这时就会现四处都是相似的小乌龟,小青蛙。笔画虽然简单,但看着挺传神。在这种时候杜若兮就跟着杨展脑袋碰脑袋地蹲在地上一直看着他画,或是拿放大镜来烤蚂蚁。他们也经常跟其他的孩子玩复杂一些的游戏。骑马打仗的时候自然是杨展驮着杜若兮,嘴里呼啸着在战场上往来冲杀。杨展把手臂从杜若兮的膝弯下穿过去,手里却比别人多拿根棍子,这样他就可以实施远程攻击。他的办法很快被他人模仿,结果就成了两个大男孩用手里的棍棒互相攻击,背上的小孩完全成了他们的累赘。于是他们都放弃这样玩法,还是让背上的小孩来互殴。令杨展苦恼的是杜若兮太没力气,于是扬展就开始背着她到处去撞。不到一小时就完全演变成一群大孩子背着小孩子互撞的惊险场面。杜若兮很能忍耐,她知道她有个好哥哥,但是她撞疼了却从来不叫不嚷,她只管搂紧杨展的脖子。后来杨展现她腿上的大片淤青时问为什么当时不叫,她说她要是让杨展知道了不就不好玩了。她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烧饼大的小脸上一直笑嘻嘻的。杨展没说话,傻乎乎地看着她。他感觉挺复杂的,他还没见过那么不惊不咋的小女孩。他有点惊讶,有点同情,也有点责怪,他觉得杜若兮……很好。

从此杨展就留意着别伤着她,但也没到对其他小孩蛮不讲理的程度。杜若兮现了这一点,于是在游戏中杨展露出破绽的时候她就勇敢地向对方起攻击。他们隐隐地达成的这种默契使得他们在类似的对抗游戏里成为最强有力的组合。在其他游戏中,比如捉迷藏、撞麻绳、挤炸这些,他们也并不刻意地手下留情。然而这样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他们只想知道对方在哪儿,然后参与其中就够了。如果有一个在游戏的时候没来,则另一个会感到很遗憾。

在杨展九岁的时候他经历了第一次搬家,从此他将离开这个院子。他找到杜若兮说道:“明天我就走啦,我们搬家。我爸妈换工作了。”

杜若兮显然有点吃惊:“明天啊,那么快么?你家搬哪去了?”

“真理道。”

“远不远?”

“挺远,去过幸福花园吗?”

“去过啊。”

“就在幸福花园下面,一条直路,多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哦,那你还会回来玩吗?”

“可能不会,我爸妈不准我跑那么远。”

“……”

“这个我送你。”杨展把一枚清朝的铜板放在杜若兮手里,那上面刻着一条精致的龙。

杜若兮使劲地摸它,看能不能让那条龙再清晰些。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石头说道:“那你拿着这个。”

杨展接在手里,那是一颗雨花石,圆溜溜的象一只鸽子蛋。它表面血一般地鲜红,夹杂着许多兰色的波纹,漂亮极了。杨展现它又硬又滑,他很害怕自己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摔碎了。他没想到杜若兮会舍得送他那么好的东西。

当天晚上他在家里把那颗石头看了又看,玩了又玩。其实他不知道该怎么玩这颗石头,但仅仅是看着它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他玩完了石头开始画画。画的是他背着杜若兮玩骑马打仗。他抬腿踢了出去,背上的杜若兮正拿手里的小棍子抽开一根竹杆,那根竹竿正在刺向他的**。他画完后想了想,接着又画了两张。一张是他们在小河里捉蝌蚪,他自己逮着蝌蚪尾巴在笑,杜若兮盯着那只蝌蚪在生气,因为她一只都没逮着。两个人的脑袋都画得特别大,杜若兮的脸气得象个包子。另一张是杜若兮在窗子里面笑,手里拿着两个桃子。那是他经常在楼下喊她出来玩,好几次她都是手里拿着吃的东西冲他笑,然后就一路跑下来。杨展画完后把它们卷起来扎好,放在枕头边上。想了一下觉得可能被压皱,于是又放在了自己的小抽屉里。他打算明天走的时候把它们送给杜若兮。然后他躺在床上,把那颗雨花石拿在手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帮着把东西都抬上汽车。东西很多,很重,累得他满身大汗。杜若兮一直在旁边帮忙。最后他们在查看还有什么剩下的没拿。杨展趁着这个机会跑下楼。杜若兮也累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正用一把铅笔刀在地上刻小房子。杨展把他的画拿给她,小脸脏兮兮地笑着。

“这是啥?”杜若兮很惊喜,她没想到杨展又有礼物送她。

“是我昨晚上画的画。”杨展仔细地听着楼上的动静,他这会儿很害怕被大人撞见。

“哦,好看不?”杜若兮说着说着就打开来看。杨展有点着急,看什么看嘛,爸妈可能很快就要下来了。

“哦,是打仗,你画得很好看。”杜若兮合上第一张,又看第二张。

“咋这样了,哈哈。我的脑袋哪有那么大。杨展哥哥,上次我们抓的蝌蚪我都把它们养大了,可它们是癞蛤蟆。”

“你的手那么脏,你看你,把画都弄脏啦。”杨展想找张毛巾来擦她的手。可杜若兮灵巧地用胳膊把画打开了。

“嘿嘿,这个你都画啊。”当她看见自己拿着两个桃子笑时,有点不好意思。她拿毛巾擦干净手,把三张画重新卷好。她怕放在口袋里会变皱,她就把它们拿在手上。她看着它们,吸了口气。

杨展的父母从楼上下来,跟邻居们握手道别。每个人都微笑着。其他的小孩都笑嘻嘻地跟杨展说再见,然后回家吃饭。杨展跟杜若兮落在最后。

“那我走啦。”杨展看到他父母没空注意到他们,松了口气。

“杨展哥哥,你以后还是回来找我玩好不好?”

“好远啊,我爸妈不准我走那么远。”

杜若兮很遗憾地“嗯”了一声,吸了口气。她心里想了想,那我以后去找你玩也一样。

“可惜我没啥好东西能送给你啦。”杜若兮看着手里的纸卷,觉得挺歉疚的。

“不用,你那颗石头真好看,我昨天晚上拿着它睡觉呐。”

“是吗?”杜若兮高兴地笑起来,“它会硌着你的。”

“没有,我醒的时候看见它在床角里,我没给硌着。”

“你就这么一个好玩意吗?”杨展突然问道。

“不是,但是我只喜欢这个。”

“哦,我也只喜欢我的那个,你看上面的龙,刻的特别好看。”杜若兮把那枚铜板拿出来,又使劲的擦它,仔细地看着那条龙。

“它还有字呢。”

“光绪年造,”杜若兮念道,她把铜板翻过来,接着念:“大清铜币,当制钱十文。”

“刻的好吧,我没骗你吧?”杨展凑上去,“你看它边上还有许多花纹,好看吧?”杜若兮拿手擦着那些花纹,又吸了口气,可这次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铜币上。

“杨展。”他父母在叫他。

“哦,我来啦。”杨展朝汽车跑去。他回过头又看一眼杜若兮,他现她哭了。杨展万分惊讶,他有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但还是他觉得很过意不去。这会儿他没法安慰她,被那么多大人看见太难为情了。他继续朝汽车跑去。在汽车开出院子拐上马路的时候,杨展伸出头去看她。杜若兮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站着,手里拿着铜币和那三张画,仍然在哭。

在往后的日子里,杨展有了新的学校和新的朋友。然后他升入中学,继续把以前的生活抛之脑后。小孩子总是比较图新鲜,新的刺激很快就让他把以前的生活渐渐淡忘。小孩子也应该这样,一个儿童确实不应该老是回忆,念旧是老人家的事情。那颗石头依然鲜艳夺目,杨展一直爱不释手,可他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玩它。于是他把这颗石头做为装饰品放在他的小桌子上。后来在他学习了地理之后,他就经常在写作业之前把它拿在手里,想象那上面的花纹是怎么形成的。他觉得那些花纹非常精致而脆弱,只要条件稍微出点差错,比如当时冲过来一点泥沙,那就绝对形成不了这么好看的花纹了。他经常用擦眼镜的布来擦这颗石头。偶尔他也会想起杜若兮,一个一点都不娇气的女孩,一个很好的女孩。如果说与当时生活的联系除了这颗石头之外,那就是他依然保持着对绘画的兴趣。他的眼睛时常可以捕捉到一些有意思的画面。那颗石头也偶尔出现在他的画里,虽然对他来说,描绘那石头上晶莹的花纹一直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在杨展搬家后杜若兮难过了几天,然后也就把这事放一边了。她把那枚铜币放在自己的一个小抽屉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玩,也只是时常把它拿出来擦干净,看看那条龙,念念上面的字而已。她后来也曾经回想起当时骑马打仗,她很为他们的组合感到骄傲。当杨展试图不让她受伤时,她敏锐地现了这一点。而正是这一点让他们达成了默契,成为院子里最强有力的一组骑兵。其实他们都长得并不算很结实,尤其是她。在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曾经去找杨展玩。但小孩子就有那么粗心,她根本就没问杨展的具体位置。徒劳地往返几次之后也只有放弃这个打算。每次回来晚了她的父母都担心地问她到哪玩去了,杜若兮的嘴巴却死得象只蚌壳。再往后她也升入中学,很少想起童年往事。她跟杨展一样,生就一双“捕捉”的眼睛。不同的是杨展的眼睛针对的是物,看那些东西“象什么,给人什么感觉”;而她的眼睛却针对的是人,它是在探索对方“怎么想,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忘却小儿无猜的年代,渐渐步入自己真正的人生。人好象就是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把陈年往事锁进了箱子,然后打上一个封印。等再次把它们打开的时候才现里面的某些东西依然熠熠生辉,而某些东西却似是而非。但无论是记得的或是忘却的,其实它们会永远封印在你的脑袋里,洗不脱,擦不掉。它们酝酿你的的个性,指明你的方向,也造就了你的命运。

对杜若兮来说,那个年代抹不掉的是杨展现她腿上淤青时的眼神。

对杨展来说,那个年代抹不掉的是杜若兮独自站在院中哭泣的景象。

这是1991年初秋里的一天,这一年扬展11岁,杜若兮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