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章(下) 孙文台献策破贼
作者:魔纱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68

——熹平三年(公元174年)九月——洛阳

九月之后天气一天天转冷了,南方的气候虽不似北方那么干冷却也多少刮起了风。尤其是在会稽郡,一方面是因为会稽山脉丘陵起伏使得空气阴凉潮湿,另一方面是因为东面沿海风力强劲。今年又加上了战乱这一条。自熹平元年十一月,会稽郡许韶造反到现在快两年了,原郡守尹端平叛不利被撤职,此后战斗断断续续,先是许韶自称“阳明皇帝”据山阴而战,后来许韶的儿子许昌在沿海的鄞县一带流寇作战,接着许韶的父亲许生又自称“越王”也拉了一支队伍在会稽西南西北频频袭击官军。官军忙得团团乱转也摸不清形势。

这一晚剿匪主将扬州刺史臧旻正在会稽县山阴的郡府里愁。他面对着羊皮地图心里一个劲地盘算:就快两年了,会稽的局势为什么还摸不清楚呢?为了这一郡之变已经动用了扬州一州之兵怎么就是不见成效呢?怎么连老谋深算的尹端都败下阵来了呢?前年反贼初起,许韶本是据山阴县而守的,官军一战就拿下了山阴,可许韶的叛军却一时间消失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原本以为敌人是乌合之众一大就散,谁知三个月后章安、鄞县、鄮县又冒出了叛军,可派去陈夤的先锋部队一到敌人又不见了。紧接着郡西北又告了急,同样官军一到又扑了空!如果说敌人主力未损那为何又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呢?难道会稽举郡皆叛人心已变?不可能!哪儿有这么严重呀!再说收复山阴以后建制已基本恢复,各县搜查严密,凡叛乱者家属亲眷也全部登记在册,不大有分散躲藏在乡的可能,叛军一定是有的,可一年来他们的粮食从何而来,仅仅靠几次攻县掠夺是万万不够的,而且至今外郡也未传来什么被掠的消息。官军在这里粮食都时有不能接济的情况,叛军怎么做到粮食无缺的呢?想不到数万军队竟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士气和军纪正一天天被消磨掉,叛军竟然在仅仅十四个县的一郡之地跟官军玩了两年的捉迷藏……臧旻越想没头绪,爬在案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臧旻原本在皇甫嵩手下带兵,后来因军功才转为刺史。朝廷先前以西北老将尹端为会稽郡守平叛,但是收效甚微。尹端无奈之下被罢官,朝廷又来臧旻任扬州刺史。实际上冲的就是臧旻能带兵,还配了丹阳太守陈夤给他当副手,特意叫他来平乱。可是就像尹端一样,这位同样在西北战功赫赫的将军到了南方竟陷入困境,愁得瘦了两圈。

臧旻睡着觉脑子里都没有歇。他梦见自己击败了许韶父子,梦见在沿海的鄮县包围了敌军,梦见从陈夤军中传来了好消息,梦见了儿子臧洪一夜间长大**带了军队来帮他……梦见了许多许多,他实在是太累了!

朦朦胧胧间臧旻感到有人给他披上了件衣服,于是懒懒地抬起头含糊吩咐道:“乏死了……倒碗水来……”

一碗清水端了过来,臧旻猛灌了两口又狠狠摇了几下头这才挣扎着睁开迷离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原来给他倒水的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一个军官打扮宽额大脸的年轻人。

“噢!文台来啦!”臧旻揉着眼睛看了半晌说道。

这个“文台”的大名叫孙坚,字文台,是吴郡富春人,据说还是兵法祖师孙武子的后人。他原本是富春县的一个小吏,因为擅长捕盗捉贼一升再升,二十岁就当了吴郡的代理郡尉。孙坚知道会稽的战事陷入胶着,竟从吴郡拉来一支一千多人的民兵队伍,还为臧旻当向导出了不少力。这半年多来臧旻现这个孙坚不但会带兵,为人也颇为慷慨随和,广交各方友人,才明白他小小年纪能身居此位绝非偶然。于是给了他一个假司马的头衔,为他的一千民兵配了正规军的武器和军资,还准他随时可以进帐议事不必加以通禀,平日待他的那份亲近劲儿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

“我刚进来,瞧您睡着了,给您披件衣服。”孙坚轻声答道。

“老了!年岁不由人呐!”臧旻打了个哈欠,“文台!坐下说话。”

“大人您这些日子太过老劳乏了,一会儿早些睡吧!”说着孙坚在他旁边落了座,“最近您身体不好可能是对这里的气候不太适应,有些水土不服。”

“我想也是,在西北那儿打了这么多年仗,猛然一头扎到南方不习惯呀!西北虽然风沙大军粮也单一,但打起仗来也痛快呀!”臧旻闭上眼睛回忆着往事,“文台你不知道,当初我在皇甫公帐下效力,皇甫公可威风了。他和张奂、段熲各领人马把羌人、乌丸人打得闻风丧胆。三军名将如云,个个都有能耐:尹端是出了名的老滑头,总能把那些野人算计得团团转;夏育跟士卒的关系最好,他的兵心可齐了;田晏也了不起,西凉的地面都趟熟了,敌人走到哪儿他都能因地设伏;周慎能断敌虚实,有时连段熲都听他的;还有一个董卓,性子火爆,作战时总冲在最前面,可他与胡人的私交颇好;左昌的外号叫“左秃子”,多硬的城他都啃得下来;皇甫嵩是皇甫公的侄子,别看寡言少语,却能言出必中,一直在他叔叔身边出谋划策……”他合着眼如数家珍般讲述着西北众将的事迹,真想是给儿子讲故事。

孙坚也乐于听他讲这些,坐在一旁面带着微笑。

“尹端怎么会败在这些小寇手里呢?看来人不能离开故地,”臧旻睁开眼,“西北就是我们的故地……而对于你来说这江东吴越之地就是你的故地,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充分挥你的才智,真正成就一番事业!咱们是武人,这一点很重要。”

“我倒不这么看!”孙坚笑了,“男儿当驰骋天下,怎么能死守家乡呢?”

“你还年轻,不明白这些道理。有一天你在外面拼杀累了,会觉得自己丢了魂儿一样……就会体会到这种心情了……不说这些了,等这边的战事完了,我就上疏朝廷再调我回去。”臧旻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凝望着悠悠的烛光,慢慢的,却又黯淡下来,抹了一把日益消瘦的脸,仰起头,半晌才说:“可现在……许氏父子的叛军主力在哪里呢?他们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呢?山阴一战把他们打散了,后来又突然杀出来,东一把火西一场仗——这两个冬天他们究竟藏在哪儿了呢?”

“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这两个冬天他们藏在哪里,而且今年还要躲到那里。”

臧旻像一只现老鼠的猫,身子向前一倾,直勾勾看着这个后生,沙哑地问:“哪里?”孙坚一笑,站起来端起烛台凑到羊皮地图前指了指一个地方,说:“这里,甬东岛!我也是刚刚想到,其实这里从春秋之时就有人到达过,越王勾践曾在岛上驻过兵。每逢冬日风浪大作,一般的船只无法到达。许家父子准是提前就搜刮了粮食运到那里,然后在山阴和句章两县虚作声势,等官军一到就遁到甬东去了。冬天风急浪大官军就是知道了也奈何不了他们。等一开春他们又悄悄分散回来,在鄞县、鄮县举事,到冬天再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跟官军周旋了两年。因为甬东地处偏僻,被称为‘海中洲’,一直是鄞、鄮两县皆不管辖,所以咱们不易察觉。”(甬东,即现今的舟山群岛一带)

这一番话对臧旻真有醍醐灌顶之效,想不到敌人就藏在他眼皮底下。臧旻牙咬得咯咯响,说:“好!咱们剿了这个贼窝!就趁未入冬的时候。”

“不行!占了他们的老巢会牵扯兵力,这样难保他们不会从海路逃往他地。咱们大汉的海岸线太长了,北到辽东南至交州总有他们能得手的地方。到时候会稽叛军未平,别的地方也乱了。”

“你说怎么办?”

“大人应该把大军沿海驻防,占据海岸线并控制一切船只,这样他们就只能在6上闹,气势就去了一半。然后咱们再断他们的粮!”孙坚越说越兴奋。

“断粮?怎么断?”

“我这两天到各县走了走,现但凡叛军所到之地金银钱财之物几乎掠夺一空。您想想军队在外饮食之物往往都有碍行进,要这么多金银干什么?为一国之叛要钱也是花不出去的,携带又麻烦为什么还非得要呢?”

臧旻也是不解。

“金银之物是用来换粮的!这里相邻的吴郡、丹阳郡都是豪族如云的地方。这些地头蛇各辟土地营建豪强庄园,种地的都是佃农和流民,每年交给朝廷一些粮食,剩下的全是豪强私人的!那些叛贼拿金银财宝以及冬天打捞的海产一并去向那帮地头蛇换粮食,所以总有吃的。”

“怪不得夏秋之际叛贼屡屡在郡西南、西北出没,原来是就近取粮牙!”臧旻一拍桌案,“可恨那帮土财主竟然把粮食换给叛贼,我非杀几个震唬震唬不可!”

“不行!这些人可动不得!一来他们各聚乡兵组织武装,咱们把他们逼急了非出新乱子不可。二来这些人都勾着朝廷官员甚至是宦官呢。尹端若不是开罪了他们,岂至于罢官?您要是现在去打击土豪,我敢说不出一个月,朝廷就要将您锁拿进京,另派别人来接替您。”孙坚说着说着笑了。

“那怎么办……你有主意了?”

“是。卑职本来就是吴郡人又是捕盗郡尉,我可以让我大哥孙羌去和我们那儿的豪强地主们协商,晓之利害的话他们会帮忙的。另外应该把陈夤先从鄮县调回来,陈大人是丹阳太守,由郡守大人出面协商,丹阳的土豪们也不会不买账。这样控制了豪强就断了反贼的粮,弄好了还可以借豪强武装驱赶叛贼也未可知……他们既不能闹到海上又丢了粮食,剩下的就好办了!”

臧旻几乎听呆了,许久才道:“好……好!你小子厉害呀!”

“哈哈……夸奖了。其实是大人从北方来不熟悉这里的地理和民情罢了。”

“好!好!怪不得你这么晚来见我,原来想出主意来了。”臧旻轻松了不少。

“这些我想明天再提的,其实今晚过来是为了别的事……是我的私事。”

“私事?”

“刚才我收到一封家书,我离家半年有余了,临行前我妻吴氏已身怀有孕,前两日给我生了个儿子。我想请您给他取个名字。”

“哎呀!怪不得你打一进门就满脸带笑,原来得了儿子呀!”臧旻也笑了,“你真有福气,早早就得了儿子。你看我征杀了半辈子都难得还乡,年近不惑才得了一个洪儿,今年他才十四岁,看来是不能随我出兵了,你可不一样,将来父子同上战场并肩作战岂不快哉!”

“大人说得好!父子同上战场并肩作战……快请大人为小儿赐名吧!”

“好吧!”臧旻思索了一会儿说,“你今日为朝廷献破贼良策,这孩子……就叫孙策吧!”

“孙策……孙策……”孙坚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