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决(六)
作者:16K四菜一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97

(六)龙斗赵靖面对无悟,见他手中观影琉璃珠真好似通了人性,既对它的掌握者盘旋徘徊有恋恋不舍之意,又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而无悟本人,虽然被纠缠追踪十余日,模样已甚是狼狈,但目光仍然清澈平静,一派高手风范。

见手下退到一旁,赵靖点头:“得罪了。”右掌斜斜拍出,有惊涛骇浪之势。

无悟袍袖一拂,便欲相格,却发现此掌其实举轻若重,对方左掌已然攻到肋下。他内力纯厚,自然生出抵御之力,并身子往后迅疾倾倒。

此法对付方才人众自是绰绰有余,但是面对赵靖如何能被动而守?肋下只是一痛,顿时气血翻涌。瞬间之中无悟想:“此人内力竟与我不相上下。”遇强则强,他在刹那间也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反击,趁着身体后倒之势,左足尖在冰上一滑,右脚直攻赵靖下盘,逼得赵靖不得不跃起,撤下左掌之力。

赵靖哈哈大笑,右手一带,疾剑连鞘握于手中。唰唰唰连攻三招。他方才观察,已知无悟的掌法臻于化境,自己长于剑法,非用疾剑不可。只是无悟被围攻多日,自己虽然也马不停蹄奔波劳顿,但终究不肯占了便宜,是以剑未出鞘。

无悟自出定风塔以来,从未真正遇到对手,此时热血沸腾之感顿生。双掌拂拍切转愈发行云流水。一颗观影琉璃珠纵不听话,也被他因势利导,带动于掌风之间,竟成助攻。

赵靖见无悟聪慧绝顶,不过片刻竟能想出如此运用观影琉璃珠的法子,当真佩服至极。只是他自幼便身经百战,情势再危急再奇峰突起亦能从容应对。何况凡事有利有弊,无悟要分神带动观影琉璃珠,身体右侧自有漏洞,而疾剑剑身长,他只反手一击,无悟右肩便险些中招。

众人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既震惊又觉不敢相信:这样的对决竟是超乎了想象。

无悟掌法庄重古朴,千变万化,如佛法精深博大,源源不绝,而姿势又曼妙出尘,如佛前莲花,意态言语难描。

赵靖剑法举世无双,大开大阖中不乏精妙细微,如指挥千军万马势如破竹,又不忘布阵谋略之巧妙。

观影琉璃珠夹在两人当中,如龙珠在浩瀚大海上被波浪时而吞没时而抛起,光华流转。而疾剑剑鞘虽朴拙,却有龙鳞之暗光,一把剑恰如蛟龙,在惊涛骇浪之中纵跃自如,翻云覆雨得酣畅淋漓。

二人不知斗了多少招,竟渐渐退到冰川边上,身后是山壁,峻削如仞。却听疾剑在鞘中长吟,一眨眼间观影琉璃珠呼啸而起。无悟跃起笼住珠子,赵靖纵身跟上。无悟手指甫触到珠子,便不得不回身击退赵靖。赵靖觑准了山壁上突出一角,左脚借力,疾剑再次攻出,势不可挡,山壁上积了千百年的坚冰竟被剑风划出冰屑。无悟也踩住一块岩石,宽大僧袍展开,如蝴蝶之翼,双掌攻守如意,掌力煦暖如阳,与赵靖内力相激,竟将冰屑融化,在阳光下水汽形成彩虹般五颜六色的光环。

众人追到下面仰望,只见两人立足之处不过巴掌大小,身后是无可依凭的光滑冰面,稍不留神就有跌落的可能,而剑法更精,掌法愈妙,分明是二人在险境中被激发出比平日强了数倍的潜力。观影琉璃珠和水汽虹色被洁白冰壁映得鲜艳夺目异常,疾剑却被衬得劲黑,宛如一支蘸满了浓墨的毛笔,正力透纸背的书写风云。

承福承安也是一流高手,见此情景,不得不屏息窒气,目光不舍得稍挪,更有高山仰止后的灰心之意。

突然之间二人同时跃起,在空中交错。众人还未曾看清,两人就已落回地面,相隔十余丈,也不再交手。而对掌时的金戈铁马之声还有余音。

承安抢上前来,急道:“将军,何不出剑?”赵靖摇头,对无悟拱手,显然此番争斗到此为止。无悟合十,立刻盘膝而坐。

先前围攻无悟的那十余名好手已经上前行礼,赵靖见他们个个形容委顿,显然多日来的围攻也令他们疲惫不堪,于是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众人如何敢依,只站着不动。承福见赵靖面色不豫,立刻喝道:“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有将军在此,莫非还要倚多胜少?”众人少见承福如此疾言厉色,只得唯唯诺诺,转身离开。

那向导还站得远远的,微微发抖,显然是怕了,赵靖不由一笑,招手唤他过来。方才观战的猎户见凶险,早跑得远了,却有两人不怕死的跟过来瞧,赵靖眼光瞥到,一时间颇有怒意。

赵靖惩戒之意方动,却发现那个矮小一些的猎户虽被帽子衣领遮去了大半个脸,但一双眼睛澄澈明净,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难以置信的踏上前一步,那人似乎也下定了决心,缓缓向他走来。

承安突然咦了一声:“他果然受伤了。”赵靖不得不转头,却见无悟伏低了身体低咳,洁白的雪上溅了殷红的鲜血,而他手中的观影琉璃珠终于脱离掌握,嗖的一声冲霄而去。无悟右手衣袖立刻拂出,却已晚了一步。赵靖一凛,刚要跃起。只听破空之声立起,朝赵靖走过来的那人手只一动,啪的就有什么击在观影琉璃珠之上,直将它击落无悟怀中。

承安承福对望一眼:“是她来了。”再看赵靖面色沉静如水,便一句不敢多说。

那人几个起落奔到无悟面前,一手用清心珠遮住口鼻,一面急唤道:“你怎样了?”自然是迟迟,另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正是骆何,他跟着女儿过去,伸手在无悟右手手腕一搭,当下道:“扶他到方才经过的那个山洞。”便托在无悟手臂下带他离开。顺便对赵靖颔首,那边赵靖和下属早就拱手行礼。

三人进了山洞。无悟盘膝坐下运气。迟迟蹲下,观察他的脸色,担忧的问骆何:“爹,他的伤到底要不要紧?”骆何咳嗽一声:“没见他还能走路?只要没有人围着他转来转去不安生,他自行疗伤的时间便不会很长。”

迟迟悻悻的站起来坐到一边,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子道:“唉,真是。到雪山上也躲不了清净。”骆何瞟她一眼,嘿嘿笑了数声,惹得迟迟连皱了好几下鼻子以示不满。

无悟运功疗伤大半个时辰后,缓缓睁开眼睛。迟迟忙道:“好些了没?”无悟微微一笑:“每日运功三四次,数日之后应当无碍。”

迟迟又道:“他们干嘛打你?”无悟莞尔,道:“我猜是为了另一颗观影琉璃珠。”于是将双珠相引相和之事说了一遍。

迟迟睁大眼睛:“居然还有另一颗观影琉璃珠。我的冰影绡丝也是这雪山里找到的,多巧。”想到赵靖来趟这趟浑水,多半是悠王的意思,便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无悟道:“请问施主和女施主怎么会在这里?”

迟迟道:“我爹爹的寿辰,我们合计了一下,便到雪山游历,当作庆祝。”原来骆何本要回锦安探查迟迟行踪泄漏之事,只是这一年多来父女二人不再享受从前惬意的相处时光,所以便打着做寿的名头先带着女儿跑到雪山,看夏天簇焰花开。先前仍有人跟踪骚扰,被骆何用计甩开,进了雪境便真正有了清净,却不想又碰到赵靖无悟交手。

迟迟见无悟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稍感放心。却听见咕噜咕噜几声。她大奇,四下张望,却见骆何微笑,从口袋里掏出干粮和水,递给无悟。

迟迟明白过来,原来是无悟饿了。她别过脸去偷笑,被骆何瞪了一眼。

无悟倒落落大方,只道:“这雪山上食物恐怕不易找到。”

迟迟笑着挽起骆何手臂,骄傲的道:“有我爹爹在,还能饿着我,也能饿着你?告诉你,这雪山里头可有好多好东西。我们昨天才吃了一种地下长的瓜,甜着呢。其它飞禽走兽,呃,反正我们好吃的可不少。”

无悟一笑,不再推辞,安静的吃起食物来。骆何给迟迟递了个眼色,两人退出山洞,找到一块未有积雪的平地,骆何命迟迟生火,自己离开,不多一会,便打了只野兔回来,父女俩合作惯了,迟迟支上架子,掏出带来的佐料,骆何收拾了野兔,将之放在火上烤,不一会香气便和着那滋滋的冒油声散了出来。

迟迟一边烤野兔,一边往下面看去。赵靖一行也在下面找了块地方歇息,雪驼驼了牛皮缝制的大毡子,在那苎人向导的帮助下竟已搭起了两个半人高的帐篷,中间相隔数丈。承安承福也猎到两只雪雉,正忙着生火烤食,却不见赵靖的踪影,想来进了帐篷。

骆何见女儿神色不定,道:“他们不想伤了大师的性命,只想知道观影琉璃珠的下落,怕是要周旋一阵子。只是大师受了伤,我看这观影琉璃珠迟早要脱离掌握。”

迟迟道:“爹,我也想看看另一颗观影琉璃珠呢。说不定它就在太爷爷找到冰影绡丝的地方。”骆何满脸笑意的看着她:“你要是不说想跟着去看,便不是迟迟了。也好,我们跟着去,两不相帮。但他们危及大师性命,咱们却不能袖手旁观。”迟迟大喜,又不能跟从前一样凌空翻几个跟头表示表示,只得傻笑了几声,一把撕下兔腿,递了一只给骆何,自己也拿了一只低头猛啃。

却听骆何道:“方才那场比武,真是学武之人毕生梦想之境界。叹为观止啊。”也不吃兔肉,对着天空悠然回味,半晌之后方道:“而且他们能点到为止,实属难得。”

迟迟含着一嘴兔肉,抬头不满嘟囔道:“怎么叫点到为止?大师可受了伤。那个赵靖,哼。”

骆何道:“绝顶高手相争,一招一式都能致命。若不是两人都存了点到为止的心思,只怕他们都会受伤更重。”

迟迟啊了一声,嘴里美味顿时没了味道:“爹,你说什么?他们?”骆何道:“之前我注意过靖将军的脚印,在雪里踏得极深。他节省体力,决不会平常站着还运功。所以定是受了伤,勉力不露出来强撑着罢了。”

迟迟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苍白。骆何心里本有疑惑,此刻见了心中明了,却不想干涉女儿,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那夜迟迟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外面风声中隐隐有野兽的号叫,更让她心绪不宁。

赵靖在帐篷中运功疗伤完毕,也听到那号叫声,掀开一块牛皮毡,注视上面的山洞。洞中篝火已然熄了大半,只余微微火光。隐约看得见少女苗条的身影在洞口,见他露面,停了片刻才退了进去。

承福在外面守着,见他没睡,忙起身低声道:“将军,有何吩咐。”赵靖摇了摇头。承福知他自见了迟迟就有些神思不属,于是挪到他的帐篷边,陪他小声说话。两人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私人情谊非比寻常,所以谈话也甚是不拘。

赵靖闲闲问:“那是什么声音?”承福道:“之前向导说过,半山有雪狼出没,想来便是那雪狼发出的声音了。”

赵靖道:“想不到这雪山并非荒瘠。”

承福却没头没脑的跳出一句:“将军可有打算?”

赵靖点头:“我们只需逼他往雪山深处走就行了。”言词间颇有无奈,盖此等行径实非他平日作风。

承福道:“那观影琉璃珠真有那么神奇么?王爷非欲得之而后快。”

赵靖沉吟:“以王爷的性格,不管这得世之珠是否灵验,只怕都要拿到手。”

承福立刻明白,悠王生性谨慎,即便这得世之珠不能为己所用,但凡它会有一丝威胁,也决计不能落到旁人手中,便道:“这位大师的武功比我想象得还高,将军又不能杀了他,杀了他这观影琉璃珠彻底失控,我们怕是追不上。只是如此不知道要拖多久。”

赵靖道:“我有两月之期。”于是将来之前与悠王的约定说与承福听。

承福变色:“将军这么说,王爷定会疑心将军不肯尽力取得世之珠,却不知对将军而言,用兵前部署筹谋更为重要。”

赵靖自嘲一笑:“我何尝不知这么约定徒惹麻烦?这世上就是有些事情,明知很蠢还是会去做,因为要阻止另一件更蠢的事情。”

正说话间却见承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赵靖笑道:“你不好好在帐篷里歇息。”承安不忿:“那向导鼾声也忒大。”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却听承安又道:“我去四周探察了一番,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对面山坡上有这么宽的平滑痕迹,好像一块很重的木板在雪上拖过的印子。周围还有雪驼的脚印,更多的是拳头大小的动物脚印,密密麻麻。我沿着走了很久,发现一直延伸进山里。没找到中断的地方,我便回来了。”

赵靖与承福对视一眼,神色都变得严肃:“木板拖过的印子?那是什么?”赵靖思忖片刻,有了决断:“明日一早,你带那向导去看看,辨认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脚印。”

----谢谢柳下系舟,真是一篇好长评,可惜竟被去精了。

这篇评论我看了好多次,每次看都觉得冷汗直冒,因为确实一针见血。

还要谢谢午夜兰花,xj18,竞争垄断,今夕何夕的讨论,以及所有留言打分的朋友作者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