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暴风雨,只因在雨中.
作者:张汉相      更新:2019-07-29 10:41      字数:3656

张三是不能撕书的,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更因为他不能违反监狱纪律,破坏财产。

胡老三挑衅的时候,他就把书放在褥子下面,胆怯地看着他,他也没有忘记,当初在帐篷里,被胡老三踢破脸的场景。那种疼痛,是张三第一次尝试到被误解后,又随之而来的暴风骤雨,他只能默默忍受。

在这个世界上,张三从来都是默默忍受,他偶尔挣扎一下,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会挣扎。

胡老三撕住他头发的时候,他没动。

他几乎在心里想给他下跪,求他赶紧了结此事,再也别有瓜葛。

胡老三并不这么想,他一心想着如何度过这空虚寂寞的日子,甚至希望有个老鼠钻到他床底下,被他抓住把玩。

张三不是老鼠,却比老鼠好玩,因为老鼠会咬人,张三不会。

胡老三撕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夹在自己的腋下,张三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胡老三更加得意了,便夹着张三挨个床边溜达了一圈。张三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让他再见赵玥一面后,就和胡老三同归于尽。

众人笑完后,或许想到了胡老三会不会也这样夹着自己转悠,于是都躺了下来,假装休息。

胡老三觉得没意思,就松开张三,嘴里念叨了一句:“真是个怂人……”然后回到自己的床铺。

他没看到,身后张三悲哀却又狠毒的眼神。

李副总再来找赵玥的时候,已经辞掉了纵横四海的工作,他站在新北报社的大门口,给赵玥发了条消息:“我在下面等你,带着一无所有的身躯。”

赵玥在办公室窗户里,看着他。

她对曾经的李副总,如今的李伟峰是有亏欠的,这个纵容她、追求她近四年的男人,就站在下面,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等着自己心爱的人。

赵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给他回复了一条信息:“泰国餐厅等我,这次,我请客……”

安静的包厢,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绪。

李伟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等着大人的批评。

“对不起……”赵玥说话了,声音却透露着一丝温柔。

李伟峰抬头看她,这段时间,她也顶住了太多的压力,各种舆论让她心力憔悴,她就这样看着他。

李伟峰说:“我太急功近利了,我总想着……能尽快的为你打下一片天地,不想让你再这么累了……”

“我能躲过这一劫,我知道你帮了我的。”他接着说。

“别说了……”赵玥眼泪流了下来,伸手抓住他的手:“可能是我太任性了……”

李伟峰等这一秒等太久了,他紧紧抓住赵玥的手,泪流满面。

新北第二监狱近十年,都被评为先进,今年总算是崩盘了,随着胡老三捂着眼睛的一声惨叫,随着张三握着织毛衣的棒针流下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

监狱长恼羞成怒。

加刑是免不了的,禁闭也免不了。

张三在禁闭室,轻轻地擦着自己未干的鼻血,小声地哭泣着,他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无依无靠,却背负着世界给予他的沉重。

20天后,张三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虚弱地躺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胡老三空空的床,心里一阵疼痛。

他依然会去借阅室借书,依然认真地织毛衣,依然在车间认真地清洗永远都洗不完的衣物。

只是话越来越少了,别的狱友也不主动靠近他,似乎张三握着的棒针上的血迹未干,随时会从袖筒里被他抽出来一样。

赵玥的话也很少,她经常会在办公室桌子前,盯着指头上的钻戒看好久,有时,她会从包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手机,屏幕上,一个笑容灿烂的男孩,对着她灿烂地笑。

这个时候,时间就很长很长,她就能想起那个第一次进省城,紧紧跟着她的一串脚步,想起轻轻为她掖上被子的双手,想起在山脚下的宿舍背后,胆战心惊地接自己电话的那个声音,想起听了她一句话,就真的踏踏实实做了他应该不应该做的所有事的傻子。

老周被警察从三哥所谓的“vip”室中解救出来后,赵玥请他吃了一顿饭,老周说起赵玥安排人给他带手机进来,一举打垮了纵横四海集团损人利己,拿人民群众的餐桌安全当儿戏的黑幕,不断地表示赵玥的聪慧。

赵玥听着,不吭声,眼泪往碗里掉。

老周问咋了,她只说了句:“您受苦了!”

老赵头最近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架子,点上李伟峰递过来的香烟。

“日子是好日子,只不过……我找算命的算过了,今年是燕娃的事业年,结婚有些冲……”

其实,赵玥母亲也是特别看好这桩婚事的,早早的告知了赵玥的姥爷,赵玥姥爷乐的屁颠屁颠的往庙里跑去,一卦算下来,最好的日子也得等明年的国庆节。

赵玥母亲万般无奈地让老赵头出马,希望两家结秦晋之好,顺便把时间拖一拖。

没想到,没等老赵头开口,李伟峰便一口答应了,还约好两家大人见面的时间。赵玥母亲开心地捂着嘴巴笑着。

省城的时间,分秒必争。

山里的,倒是慢极了。

秀禾白天在地里劳作,阿芷放学前,她会早早地到校门口等着。

但她怕天黑,怕夜深人静的时候,突兀地响起的诡异的敲门声。

秀禾几乎知道敲门的是谁,她很想在白天路上遇到的时候,将口水直接吐到他的脸上,但她忍住了,她只担心阿芷,她可以忍受所有的骚扰,保全阿芷的平安。

村子不大,只能装的下三十户人家的杨柳炊烟。

村子不小,秀禾抱着熟睡的阿芷,诡异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似乎是阿芷爸爸从隔世的阴间走来,走了好久好久,用最后一点力气敲门,回荡在村子的上空……

秀禾决定走的时候,村子变得不大不小,她把阿芷狠心留在了娘家,自己去了县城,找了一家餐厅,在里面端盘子,她答应阿芷,一个月回来看她一次。

阿芷总是很听话,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了小小的心里。

快快慢慢的日子,就在幸福与不幸之间滑过,在平静与喧闹之间溜走,在悲伤和狂欢之间消逝。

赵玥接到秀禾的电话的时候,省城已经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她的车被来不及刹车的车追尾了,赵玥正忙着去开会,却被堵到了路中心。

心急如焚的她,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己的未婚夫打电话请求支援,秀禾的电话就进来了。

“赵小姐,我是上次给你手机的那个人……”

“秀合姐……”

“那个……我想麻烦你个事儿……”

“你说,我听着呢,我能帮你的都帮!”

“快到阿芷爸爸的忌日了,这不下雪了嘛,如果你见到张三,就给他说,我已经搬家了,让他不要来烧纸了……我怕他来了家里没人……”

“张三……”赵玥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是的,赵玥经常能记起他,甚至知道张三被关进了监狱,刑期半年,如今,应该出狱了吧。

雪花落在赵玥朱红色的口红上,印出唯美的花。

赵玥顾不上肇事者的赔礼道歉,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第二监狱!”

张三再一次见到赵玥的时候,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还有眼睛上一层薄薄的雾。

张三拿起话筒,看了一眼赵玥,就低下了头。

他这一年多,都没有挣到请赵玥吃好吃的的钱。甚至,他都没有机会出来请她吃饭。

“张三……你还好吗?”

“嗯……”张三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你在里面还好吗?”赵玥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好着呢。你是第一个看我的……”

赵玥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

李伟峰赶到监狱的时候,赵玥已经出来了,他疼爱地搂住抽泣的赵玥,把她扶进车里。

等赵玥缓和了,李伟峰便轻声问:“亲戚?”

“一个朋友……”

“还有多久?”

“在里面伤人了,还得一年。”

“我安排……”

李伟峰扶着赵玥肩膀,肯定地说。

赵玥感激的看着他,淡淡一笑。

雪愈下愈大,铺天盖地,天像一只大嘴,吞没了整个世界,惟余茫茫。

张三在高墙的墙角,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抹在脸上,他,在赵玥探监的那一刻,终于长大了。

因为,他学会了心痛。

牢狱生活,总得数着日子过吧。

这天,胡老三的床上,住进来一个皮肤白净,微胖身材,两眼暗淡无光的中年男人。他每天除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做工外,就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起初,他被频繁传唤,后来慢慢的变少了,他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消逝在蓝白条的队伍里了。

张三蹲在厕所正偷偷抽烟,他走过来:“小兄弟,能给我一根吗?”

“你得掏钱。”

“我下个月还你,行不?”

张三看了他一眼,便从盒子里掏出一根,又给他点上。

“我叫张三,你呢?”

“孙建国”说完他捂着嘴咳嗽起来。

张三再没有说话,抽完烟,把烟头冲在厕所后就出去了。

孙建国咳嗽完,又接着抽,不只是烟呛得还是别的,他暗淡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从市政府大门下班的时候,司机会早早地打开车内空调等他。

回到家里,他会看到儿子在台灯下写作业,听到他进门的时候,会站起来给他一个标准的军礼,因为军人是他的理想……

孙建国擦完眼泪,走出去坐在自己床上。

查房的来了,一厕所烟味。

“谁抽的?”

没人承认,因为大家都知道,承认了会意味着什么。

狱警走到房子中间:“没人回答,你们知道后果的。”

有些人把目光投向孙建国,孙建国身子已经颤抖起来了,狱警朝他走来。

“报告,是我抽的烟。”

张三站在过道里,眼睛盯着孙建国,举着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