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重逢的时间也很短暂，对方很快要进入下一段轮回，就算他不愿意，自己也会一脚把他踢进孟婆的店里，逼着他把汤喝下。

你没必要知道我为了履行和你的承诺都经历了些什么。你没必要记得我们的承诺。

没必要生活在永远不可能看得见星光的世界。

当他开始下一段人生，将会成为谁，将会生活在哪里……如果有幸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那很好，还能给他虚妄的陪伴和守护。如果找不到，也是常事，就继续披着夜之幕走在漆黑的道路上，不断见证生离死别。甚至连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都失去了，换来一个字的代号，净或者游，这可能是名字当中的一个字，也有可能不是。被夺走过往，斩断和人世间的一切羁绊，变成彻头彻尾的nobody，才能够铁面无私地执行生死簿注明的每一个任务。

“鬼差都鬼差了，就敬业一点，干好自己的活儿吧。我起初……也和你一样天真。”游语气变得颓丧，“好不容易几百年了刚开始对死亡有点麻木，三界律法又开始崩坏，狗屁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道鬼忘忧的故事吧？那娘们一战之中，把我和同事们当狗来杀，我也差点挂掉。可接下来怎么着？她拿出几个破珠子贿赂上级，竟然没事了！老子签了几百年卖身合同才可以不用去喝的孟婆汤，她说不喝就不喝了。”

游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敲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大环境不好，老弟，听完这些你觉得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冒着枪林弹雨去追求什么真善美？依我看，搞得定的事情就随手搞搞，搞不定的事情就马上呼叫牛鬼。这么拼又不加工资，别跟个傻子似的，好吗？”

游单手吃力地从裤兜里拿出沾满硝烟的手机。净额发低垂，朝他伸出手来，低声说：“手机给我。”

“你来呼叫增援？好吧。”游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朝净扔去。

净没有抬头，抬手接住手机，然后放在地上。游还没来得及感觉不妙，就看见净拿起桌上的配枪不假思索地朝手机开了一枪。

游惊讶道烟卷从嘴里跌落，赤红的火星躺到了他的手臂，可他拍打火星，咆哮的却是：“喂！混蛋！你干什么！”

净猛然抬头，眼神毅然决绝，声音没有一丝迷惘。

“多亏你的提醒，我想起来了，游。”净飞快擦去眼角的泪水，“鬼差生前大抵是天底下最为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之辈。曾经只是为了在难行的泉路上徘徊，为迟早也要踏上这条道路的友人多踏平一些坎坷，约好在彼岸花开的河畔和故友再见一面，便可以毫不犹豫地签订鬼差契约的我们……到了今天，也最不忍见到朋友之间相互背叛。卫禅做这些事毫无疑问是在引诱韩大叔走上一条极为可怕的不归之路，我不愿韩大叔就这样被牛鬼带去地狱，不愿事情就这样结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游愤怒地痛斥：“你这个蠢蛋！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让老子一再当炮灰，你这叫重情重义？”

净不落下风地答道：“蠢蛋总好过懦夫。遇到危险情况你会滚得比谁都快，我一点都不担心。”

游冲到净身边，一双豹眼之中喷着怒火，单手将净提到窗边。窗外寒风呼啸，白雾如鬼魅一般流转低回，从十五层楼的高度向下看去，赤色的车灯迷离地留下长长的迹线，霓虹灯残缺不全，显示着不属于人间的怪异文字。

他几乎脱手把净从窗口扔下，最终还是把他用力扔在房间的地板上，便强忍疼痛穿上西装，冷冷道：“说得好啊少爷，你爱干嘛干嘛。老子不愿意再跟着你去吃枪子了。你说得没错，老子就是懦夫，而且愿意当一辈子懦夫。在这个时代，活到最后的也只是懦夫，而不是你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傻瓜。”

游走到门口，焦黑的面庞十分扭曲。他伸手直指净：“最后提醒你一句，你要救老韩最好快点。你毙了我的手机，我可以再弄一台，就看咱俩谁更有效率。”

游拍上房门扬长而去，净站在窗边看着搭档迈着绝情的步子，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也没有回头，眼中便多了一丝坚忍，扯下手臂上的纱布，便也略带着焦躁整备枪支穿好衣服，轻轻拉开房门，消隐在漆黑的走廊之中。

白蔷薇花园里的卫禅没有错过任何一点细节，直到净和游相继离开，他才缓缓起身，脸色如蔷薇花上凝结的清霜一般冰冷。

残破的幽影又在他的呼出的白雾中浮现。

“报应快来了吧？”

“嗯，这次是真的快要来了。”卫禅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变得狂气而热切，“你帮我做件事，暗中跟着那个高个鬼差，在我需要的时候，把他的位置告诉我。”

“嘻嘻嘻，朋友，盯紧！我会盯紧的！”

卫禅十分不耐烦地伸手挥散幽影，随后也隐入白蔷薇的花丛之中。

第二天，在喧嚷热闹的鬼市，第五层的通讯器材商店街。

卫禅身披一袭黑袍，整张脸遮蔽在阴影之中。

“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来自幽冥界的最新机型，这款iphone18是乔老爷的得意之作，长是长了点，功能绝对强大。3d光场成像技术，立体打印功能，还有就是……”

卫禅低声道：“有没有iphone20？”

店员眉头一凛，伏低身子说：“20是鬼差的配置，轻易不好弄到。”

“轻易就好弄到的话，我自己网购一台不就得了？”卫禅皱眉，“不是为了淘到绝品谁来这里？”

“说得也是。”店员为难地思索许久，说道，“既然只有鬼差才能用20，就是说除非有鬼差私自把他的手机卖掉，否则就算是鬼市，也轻易搞不到货源。现在这个门店没有现货，不过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仓库那边的情况。”

很快店员欣喜地搓着手掌说：“实在幸运，就在前阵子还有个十分颓废的鬼差小哥因为欠了酒钱，说想把他的手机卖给我们的店，本来我们也不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只不过价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