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借你去借，我这张老脸是怎么都难贴上去了，就是贴上去，也非得被挤扁了当个门神像才行。”李阿福没忍住咕隆道，接着直接将手放到了凉水里冲洗，摆出一副便连挂肉之事都懒得再料理的模样。
“不过蓄了些野物，李阿福你就当自个儿的十个手指头都能套满方孔铜钱了？竟连这点求人的事情都不愿做！”江二娘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直接抄起手边用来搓麻绳的木棒子往水盆边上打去！
嗡隆！
歪斜出大半边的水盆差些便要掉落在地，惊得李阿福赶忙用手稳住……便如此，那盆里的水却还是洒了许多出来，并将他的布鞋给灌了个满当！
“你……”李阿福开口便想还嘴，可没想对面的江二娘已簌簌然地落下泪来。
“如今家里的日子还未怎么好呢，你便开始摆谱了！从前也不觉着你是个自尊心如何强的人，如今儿不过叫你去借些盐，你便觉着‘忍辱负重’了？”
“这原也不是多下面子的事，就是被挤成了门神像，却也好歹还硬贴在了人门上不是？左不过多跑几家的事罢了。”
江二娘吸了吸鼻，又用那木棒子连砸了两下水盆，仿佛她心里比李阿福还憋忍了更多的气……
“得了得了，这水盆道是不会被你敲烂吗？”李阿福急忙将水盆端到一旁，话音微促地道。
他眉头一阵紧皱，可等江二娘停了手中动作，一言不发地看向自己，李阿福终是敛了神色，心底渐浮起一种愧疚感来。
这家里少有李阿福说话的地儿，遑提说他与江二娘起什么争执？如今是起争执了，可李阿福却也是最先“服软”的那一个。
只这“服软”的台阶总还要他自己找来着……
“我是想着，一来这盐巴借起来太过零散，没有哪家会闲得存个半缸的，二来，还不是不愿让别家生疑说咱家里用的盐怎无端端地就不够用了甚……”
李阿福抿了抿唇，但见江二娘的视线依旧垂落着，话音不由得带了几丝颓气地道：“便将东西先卖了，咱也不必去求人，这难道不好么？”
“等下回吧……下回那些野物，若能猎得活的，便带了活物去，倒也省些盐了。”江二娘默然半晌，终沉吟道：“我只想着已没几次进野山林的机会了，家里须得抓紧些时间。”
李阿福听江二娘已稍稍松口，面色只转为霁，喜笑道：“还是媳妇儿考虑得是……”
这话可不怎么应心了，江二娘知李阿福因惧着去野山林，且听自己允了暂不必进山的事，李阿福便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忍耐与怯懦、心诚与不思进取的求稳，在李阿福身上确是相近的，只道从什么角度看待了……
江二娘有时看不惯李阿福这样的处世，然她也需承认的是，比起她这样一个“恶人”，村里人更乐意与李阿福打交道。
……
趁李阿福去后山墙那边挖地窖的时机，江二娘才与女儿商量起进山的事来。
“这哪里是一件值得争吵的事儿？何况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实在没必要与他计较。”李小曼一边仔细整理着野兔皮，一边叹笑道。
江二娘摇了摇头，“我岂能不知？若你爹是个有用的，且不管他怎么翘尾巴要面子，我都能一味忍了……”
“可你爹就这点斤两，我若不压着他几分，就他自己拿出来的主意可早将家里人逼上黄泉路了！”江二娘撇了撇嘴，接着出声道：“我也就口上应他罢了，借盐这事终是我去……”
“竟还能这样？您可真有治爹的法子……”李小曼闻言眨了眨眼，嘴角旋泛起一抹戏笑，道：“阿婆的几个儿子家最近倒与咱家亲近了许多，一家借个半碗盐应当不是什么难事，还有长田叔家……您也可以去问问。”
“快别提你长田叔家了！我呸！如今想起来，我肚子里头可都还憋着一股气呢……”江二娘的心情忽变得暴躁起来，整个人就似村里那几户嘚瑟人过年时所放的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地一炸，也就没收住这骂咧话。
李小曼轻蹙了蹙眉，无奈的眼神轻落在她娘面颊旁的那两缕被口中微急的气息给吹起的头发上……
“呃……小曼，娘这说的无心话，你莫当真。若就为了你长田叔家大黄牛染疫的事，咱家里就与人断了来往，这也不可能不是？”旋触上女儿目光的江二娘，紧将自个儿的嘴皮子粘补上这种话，一边尴尬地笑了笑。
李小曼轻轻点头，然下一瞬间，她心头的情绪便同笔尖晕染出的那片石青藤黄之色般，一时间交相层叠……
“你宝树哥是你宝树哥，与你叔婶他们不可混为一谈，这点娘还是分得清的。”江二娘轻轻拉过李小曼的手，安慰出声道。
这教李小曼该如何回应？
但瞧着江二娘眸底那抹浅漾着的笑意，李小曼终只能在面上装出一副浑然不知其意的模样，颔首道：“娘能这么想就好了……”
“左右何姓之人是保不住这里正之位了，而您且莫瞧着如今长田叔家也牵扯进了牛疫之事，可这与他家终归没什么相关的，罪过也不是他家担着。”
“若村里要重选里正，就长田叔在村里所立的威望，还有他家中那几个顶事的弟兄，这差事估摸着会落在他身上。”
“这怎么会？”江二娘闻言不由得惊疑出声。
“怎么不会？里正这职虽然都够不上秀才老爷的衣领子，可您瞧着何家从前是怎么个得意法，就知跟长田叔家的往来是否该断了。”李小曼语气平静地道。
左右她这一番深量，终究是与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词不沾边了，而江二娘静静听完，紧锁的眉色却也暂未意识到自己的思绪竟被女儿带跑了的事实。
威望么？
江二娘忽然想到之前外县人串通了何里正，到村里低价收运土豆的事来……
她家里头不敢出面，最后还是李长田家领的头……这村里人还不都感念着李长田几个兄弟家的恩情？
“这事的‘功劳’本该算家里一份的，可偏被小曼给拉住了。”江二娘暗叹了声，接着却是瘪了瘪嘴，道：“这也不是几个白丁人家说定就定的，还得看官老爷怎么说不是？”
“呵，那娘这应该比我瞧得更清楚了。差役和医官们到村里来察看疫情，吃、住、办公、熬药都在长田叔家里，菜粉婶子甚至叫了两个妯娌过来帮忙……”
“当然，您会说这算不得什么。官府的人既要公事公办，那花用的银钱总会依数补上，长田叔一家这般尽心招待亦不过是不想惹怒官府而已……可真的就仅仅如此么？”
李小曼轻笑着瞥了她娘一眼，接着道：“那长田叔拖着未好全的脚，领了官差去各家察看疫情，记数送药不说，若遇了官民矛盾纠纷，长田叔还从中调和……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