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坑中的烈火
作者:天与地卑      更新:2019-07-27 08:51      字数:3799

在一切的伊始与黑暗的尽头,啃噬灵魂与理智的,是无穷尽的饥饿。

对几乎所有生物而言,饥饿是驱动生存的源动力,它意味着渴求与占有,也带着几分死亡的意味——如果不能填饱肚子,就会被饥饿所吞噬。

人如此,鼠亦然。

…………

史考温城每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都散发着饥饿的危险气味。与其说这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废墟,处处皆是焦黑的残垣断壁,但倒伏的巨大城楼和高塔仍昭示着它过去的不凡。透过大理石壁上斑驳的篆痕与裂隙,依稀可辨一幅幅精美繁复的壁画,有的是展翅的飞鸟、有的是神态迥异的神灵、有的是形态不一的人像……

不难看出,这里过去是一座人类的城池,并且一度富丽堂皇,但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彻底废弃了。

人类彻底抛弃并离开了这处住所,但总有一些东西选择留下并顽强地生存。

史考温城的中心,是一方巨大的广场,但现如今却向下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的四壁爬满了扭曲的藤蔓,但却丧失了它应有的青翠,似乎沾满了某种黏液,呈现出枯萎的灰黑。但更吊诡的是,这个深坑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一种特殊的骚臭。

“嘶——“”嘶——“

沿着坑壁的藤蔓往下,此起彼伏的嘶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杂,产生一波波声浪,最后将整个深坑都笼罩在内。当清冷的月光沿着广场的边缘洒入,坑内的景象一定会让所有亲历者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老鼠窝,巨大无比的老鼠窝。

数以万计的幼鼠在坑内密密麻麻地分布,或蜷曲、或奔走、或厮打、或嘶啼。毛发色泽也不尽相同,灰黑、棕红、土黄应有具有。与此同时,几万双散发红芒的小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色泽,将坑底点缀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但最诡异的是,这些幼鼠,全都长着人类的躯干——鼠头人身,就好像婴孩一般。

它们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不断加剧,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仿佛都在说:“我饿了……”

没有人会注意到,深坑里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堆叠着无数幼鼠的躯体,它们瞳孔里的红芒已彻底熄灭,丧失了最后一丝生机,有的甚至残缺破碎,布满了齿痕。

…………

不知过了多久,深坑的边缘出现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从身高和体型可以判断——是人类。他们浑身包裹在漆黑的皮衣内,带着高高的尖顶帽,脸上也罩着黑布,看不清模样。而腰间拴着的火枪和细剑也暗示着来者不善。

“神皇在上,弗莱迪,你确定要这么干?”站位靠后的一个黑衣人注视着身前的深坑,解下了腰间的火枪,冲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别磨磨唧唧的,小子。虽然你是个刚入行的菜鸟,但你可是光荣的帝国猎巫人。干掉这窝鼠人崽子,附近几个领的领主都会抢着给咱们发赏金!到时候啥妞包不起?”被称为弗莱迪的猎巫人似乎见多了这种“大场面”,他扯着嘶哑的嗓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可是……”年轻猎巫人似还有些犹豫不决。

“没什么好可是的,就应该趁这些丑陋的家伙还小,通通赶尽杀绝!兄弟们,准备燃烧弹,咱们今晚来个烤鼠宴!”弗莱迪把手一挥,身侧的猎巫人纷纷从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个个黑色的球体,在坑边摆成一排。

弗莱迪弯腰拾起一个,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掏出火柴,轻轻一擦,燃烧弹引线的末端便升腾起了小小的火苗。

升腾的火苗扰动着空气,也迅速改变着深坑顶部的温度,坑里的幼鼠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霎时间无数双血红的小眼睛转向天空,纷纷发出尖锐的嘶叫。而越来越多的幼鼠也聚拢到猎巫人所站的这一侧,鼠潮翻涌,宛若一片汪洋。

弗莱迪看着眼前如同鬼蜮般的景象,刚欲投出的燃烧弹却僵在了手里,他似乎也没想到,这深坑里的幼鼠,有这么多。

“他奶奶的……都别给我愣着,全部燃烧弹都给老子用上!”弗莱迪怒喝一声,手中的燃烧弹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落入了身下的鼠潮之中。

“嘭——”随着一声炸响,霎时间火光漫天,燃烧弹破碎成数瓣,里头的易燃物被迅速点燃,这一波聚拢的鼠潮被爆燃的炽焰吞噬了。

无数尖锐的凄鸣声接连响起,那些离得最近的幼鼠霎时间被恐怖的高温烤成了焦糊,它们小小的肢体在火焰炙烤下发生剧烈的形变,最后化为一团掺杂着血液和焦皮的混合物。有一些幼鼠在后方涌来鼠潮的挤压下,也身不由己被推入火海,一时间惨叫连连,将史考温城寂静的夜色彻底撕裂。

“真他娘的爽!”猎巫人弗莱迪看见坑底一片惨象,语气里竟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愉悦,他瞳孔折射的火光中,正是一个个挣扎的幼年鼠人。

其余猎巫人也都纷纷效仿弗莱迪,点燃了燃烧弹,往坑里掷去。

“恶心的老鼠……”

“让神的怒火净化你们这些肮脏的杂种……”

“去死吧!”

猎巫人的咒骂声与幼鼠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给这副凄惨的画面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

“喏,该你了,菜鸟。”弗莱迪把最后一个燃烧弹递给年轻的猎巫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随即他别过身,蹲在坑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透过面罩的缝隙,隐约可见“菜鸟”的喉结快速上下抖动了一下——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菜鸟”模仿着弗莱迪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掏出了火柴,将其擦燃。

就在他手上的火苗即将触及引线的一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闷哼。

他慌张地回头,却迎上了一双双血红而狭长的眼睛。

是鼠人,全副武装的成年鼠人。

他身后的伙伴不知何时都被放倒在地,而这一切,正是这帮鼠人所致。它们高大、强壮,悄无声息,身上的罩袍在月光照射下闪烁着清冷的色泽,兜帽下的面容狰狞可怖。更关键的是,手上那一柄柄带血的利刃,正对着自己。。

“弗——”还没等他惊叫出声,血色的利刃便洞穿了他单薄的身子,手上的燃烧弹落在地上,溅满了鲜红温热的血浆。

“怎么回事……”弗莱迪仍难自拔于自己的杰作中,但他刚一转身,便迎上了一张毛发漆黑耸立、狰狞可怖的鼠人面孔,惊得向后一个趔趄。

但还没等他倒在地上,一杆长戟便把这个猎巫人的身子钉在了地上。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创口处的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向外流出,沿着长戟滑落,啪嗒啪嗒敲打着覆满青苔的大理石地面。。

而这个鼠人则也蹲伏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挣扎的弗莱迪。它细长的舌头舔舐着锐利的长牙,以一种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卑鄙的人类。”

随即,它不顾弗莱迪绝望的挣扎与呻吟,将他连人带戟拔起,扛在了肩上。这一下也彻底让这个猎巫人队长痛昏了过去,丧失了意识。

其余武装的鼠人也都将被击杀的猎巫人扛起,极有纪律性地向两侧分立,站成了两排,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

在中间有一个披着白色长袍,形体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长杖缓缓向前走来。长杖的顶部,是几个硕大的头骨,形状诡异,不似人也不似鼠,像是某种猛兽的遗骸。

佝偻的身影缓步走在被鲜血浸透的石砖上,最后在手执长戟的黑毛鼠人面前停下,冲他点了点头。黑毛鼠人见状,微微一屈身,也恭敬地向后退下。

神秘人用长杖微微一拨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个鼠人的头颅——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毛发是纯粹的灰白色,脑袋两侧长出了短小的犄角,长长的胡须纠缠着向下垂落,打成了一个个结。他的瞳孔中闪烁的不是其他鼠人那样的血红色,而是如同液体一般流动的翠绿,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倾诉。

这个年老的鼠人走到深坑前,对着面前的火光沉思良久,随即用力杵了杵手中的长杖。

“说了多少次,要看护好培育坑,最后还是让这帮卑鄙的猎巫人给破坏了。漆黑的考克,我当时把你从这坑里捡来,不是白白让你当上史考温城巡逻队队长的。”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竟像个优雅的绅士,但很显然,语调平和的背后是按捺不住的怒意。

“伟大的灰先知,请您息怒,是属下无能。但卑鄙的猎巫人用了隐匿气味的法子,我的侦查鼠小队没法及时发现……”被称为漆黑考克的黑皮鼠人不敢迎上灰先知锐利的目光,它垂着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不是氏族鼠,身为野种,自然应该懂得坏事的规矩。”灰先知背过身去,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看考克,但他的语气低沉而冷酷,字字如刀。

“属下明白。”考克掏出一柄弯刀,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自己的右耳,手起刀落。一刹那,他原本高耸的耳朵便成了一个血洞。但他却竭力压抑住了痛苦的呻吟,将砍下的耳朵递给了身前的灰先知。

“很好。”灰先知掂量了一下手中带血的耳朵,用它在面前的地上涂抹了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个长了犄角的倒三角。而后他把残耳放置在倒三角的正中,退开几步,双手把住骷髅长杖,嘴里念叨起了繁复而浑浊的咒语,像是鸣叫、又像是咏唱,最后已全然超出了人声可以辨识的范围,变作咆哮与尖啸。

随着咒语声的加剧,灰先知眼中绿芒大盛,面前血阵迸发出璀璨的绿芒,最后升腾起一个闪烁着绿光的龙卷风,飞速飘向了坑的底部。

只消几秒,绿龙卷便把燃烧的火焰吸收干净,最后化成了缕缕青烟,尽数散尽。坑底剩余的幼鼠见到此状,纷纷从阴暗的角落处探出了头,又一次自在地活动了起来

“把这些猎巫人扔进去,今天给它们加餐。”灰先知大手一挥,身后的巡逻鼠们纷纷扛起尚未凉透的猎巫人,沿着坑壁缓缓滑到了底部。

“吱——吱——”

猎巫人的躯体刚接触到坑底,便被密密麻麻的鼠潮包裹了,无数尖锐的牙齿如雨点般落在他们的身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而灰先知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的目光在鼠潮中来回扫着,饶有兴致地蹲了下来。而后,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瞳孔里的绿芒发出了微弱的闪烁。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