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19-07-25 09:32      字数:4520

中午刚过,屠老大就卖完了六头猪肉,开始收拾行程八字,准备吃饭,这时候,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开口问道:“老乡,生意不错,这么快就卖完了。”屠老大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还算可以。咱们卖肉这个行当,每天中午十二点以前的销售额度必须达到当天进货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否则就麻烦了,咱们不象人家开肉店的有冰箱冰柜可以贮存。要是碰上高温天气,就更难以想象了。”

“真人不说假话,对你老弟我就直说了吧,今天找你有个事,还和你说的那个冰箱有关系,要不老弟赏个面子,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饭馆,咱们边吃边聊,你看如何?”来人说。

看到屠老大一脸忧郁的神色,来人继续说:“给你老弟说实话,我在这里已经观察好几天了,发现你是个诚实的生意人,所以才决定和你先协商一下。至于结果如何,咱们谈了以后再决定。”来人用诚挚的目光看着屠老大。

屠老大十吨大肉的阴影还在心里盘旋着。听到来人真诚的表白,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管怎么着,探探底再说,于是他回道:“既然老兄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屠老大给屠老三做了交代,便跟随来人一起走进长兴饭店。这是一家装潢够时髦、够讲究的饭店,王烈刚告诉他这家饭店的前身是军人招待所,改革开放后逐渐发展成现在的规模,一二层经营酒店,三至五层住宿,六层是棋牌室和健身房,依然由解放军某办事处经营,不同的是服务范围扩大,可以面向社会了。屠老大还没有踏进玻璃旋转门,忽然转身就走。来人急忙拉住屠老大的胳膊往里推,边推边说:“怎么那?吓着你那?我告诉你,我姓王叫王烈刚,你先坐下我给你把事情说完你要走再走行不行?”王烈刚把屠老大按在临街面落地窗前的位子上,他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不等屠老大屁股坐稳就说:“咱先不点菜,先说说这件事的根打稍。我呢,是肉联厂的职工,肉联厂彻底倒闭了,我本人承包了肉联厂的大肉经销店,肉联厂一倒闭,我这个肉店连进肉的渠道都没有了,你说我该咋办?这几天已经关门歇业,我找你就是要和你商量,你有进肉的渠道,我有门面店,或者是咱两合伙经营,或者是我以承包肉联厂的原合同价格一分不加的转让给你,你看,有意思了咱就边谈边吃,没意思了你就走人,我的话说完了,你看着办。”

听王烈刚说完,屠老大坐稳了,说:“大哥你点菜。”

王烈刚介绍说:“这个饭店的招牌菜就是涮羊肉,酱牛肉,咱索性就各来一个,再配两个素菜,一瓶红西凤,你看如何?”

“我随大哥。”屠老大说。

正是用午餐的时候,饭店里的座位几乎没有空位,屠老大和王烈刚等了好一会,足足有四十分钟。借着空闲,他们聊着有关肉店的一些事情,菜总算上齐了,王烈刚给两个杯里都斟满了酒,然后举起杯子说:“兄弟,为了我们兄弟俩的缘分,为了我们两兄弟的合作,满饮此杯。”说完一饮而尽。屠老大自然喝干,把杯子翻了个底朝天,表示滴酒不剩。

王烈刚给屠老大碗里夹了一块酱牛肉说:“咱兄弟俩吃完饭,我带你一块去肉店里看看,再给你说说肉店的经营门道,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我王烈刚说话不变,吐一口唾沫地上砸个坑,还是两条道儿,一条是咱兄弟合伙经营,一条是我原封不动把原合同转让给你。给你老弟说句结实话,我这个肉店逢年过节每天销售一千多斤大肉,就是在平时,最低销售额也在五百斤以上。要不是老天爷把路砍断了,我能轻易转让?”

屠老大这回变得比较乖巧,没有直接说干,也没有直接说不干,他回道:“这样吧大哥,不说我底下还有几个兄弟,上边还有爷爷父亲健在,无论如何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王烈刚说道:“这个自然。我会静等着你的佳音,谁让我毛虫钻眼,偏偏就看上你老弟了?不过可不能拖得太久。”

“那当然,或干或不干,我一定及时给王大哥准信。”屠老大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两个人吃饱喝足,走出长兴酒店。这是屠老大从事大肉销售以来吃的最好、档次最高、最惬意的一顿午餐。屠老大和所有的老屠家人一样,都秉承了老屠家的传统基因,酒量绝不含糊。王烈刚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人一同来到肉店前。

王烈刚经营的肉店位于自行车厂南大门的西侧,这里是西安市的繁华路段,外边的栅栏门锁着,王烈刚弯腰打开栅栏门锁,里边的铝合金玻璃门开着,店里的摆设一目了然,店面大约七米宽,十几米深,柜台里面撑着挂肉的钢管架子,柜台上面放着两台电子秤,底下整齐的排列着一应刀具,外加一个锉棒;柜台外面靠墙立着几块浸透油渍的五合板,用以在门外支摊的活动案板,被猪大油滋润得油光闪亮的用十四园钢筋和角钢组合焊接的六个铁凳子,三个一摞摆放在案板前,用以支撑活动肉案;再往里并排放着两个大冰柜,旁边竖着一台绞肉机,最里边就是休息室和洗手间。肉店的旁边不远,就有一个不小的菜市场,不论从方位和市场配置来说,都是不错的地方。王烈刚从柜台里边的抽屉里取出合同递给屠老大,合同一共三页,是用手写的,洋洋洒洒的蓝色字体好像被猪油浸泡过,透着一股浓香型的生油味。落款盖着肉联厂的公章,附带着一份公证所签发的公证书。

屠老大没有直接拿主意,回到家里,他和爷爷父亲做了认真商量,在西安开肉店做生意,是肉食生意的一个崭新起点,这同时预示着家庭结构将会面临着一次新的调整。这几年生意发达了,他自己和老三以销售为主,老三一有空还要到门面房里批发毛猪,老二则以收购毛猪为主,家里几个媳妇那里紧了忙那里,老四如今当了支书,黑天白日不着家,几个媳妇说起来还算听话,只是处起事来各人顾自己,用爷爷父亲的话说,官伙油,壮捻子,撞到了油瓶子不扶,吃官饭放私骆驼,虽然肉烂在锅里,总归埋下了祸根。可是怎么调整呢?调整就意味着分家,彻底分家对于他们这个家族来说,甚至是灾难性的,况且,老四还没有娶媳妇呢。爷爷父亲主张坚决不能分家,除了分家,你们怎么处理都行。其实,老人最担心的还是老四的媳妇。现在的生意虽然有账务约束,但是,买猪的卖肉的互不见面,买猪花了多少钱,卖肉挣了多少钱,都是一本良心帐,每人心里都有个小九九,就是门面生意的杀猪走毛猪的账款不会走样。老四一天到晚在外瞎乱忙活着,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乡政府也补助不了多少,像娶媳妇这样的大事,他自己能应付得了?即便是他屠老大答应亲自督办,爷爷父亲也不会答应,这样,他屠老大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他给爷爷父亲建议召开家庭会,由大家出主意想办法。不过,他把王烈刚那个合伙经营的部分直接省略掉了。

家庭会议选在了屠家庄比较空闲的上午举行,因为这次会议将决定老屠家的未来走向,所以大家都特别重视。老大老二媳妇把两个孩子给了爷爷和父亲看管着,姊妹俩亲手做了一桌好菜,赚钱则挺着大肚子在一旁打下手。这几年在爷爷阿公的指拨下,姐妹俩厨艺大长,不光面食做得漂亮,炒的菜更是色、香、味俱全,花样搭配艳而不俗,叫人看起来顺眼,吃起来舒服。

中午十一点,所有人员都到齐,爷爷父亲坐在上手,老大和老二坐在配席,老三和老四则坐在下手。爷爷虽然年事已高,还离不了双拐,但是他头脑依然清楚,他戴着他的特殊眼镜,抖动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说:“岁月不饶人,爷爷年纪大了,你爸也到了古稀之年,老屠家的以后就看你们了。咱们老屠家日子能过到现在,不是你们本事有多大,而是现在政策好,你爷你爸一辈子杀猪宰羊,偏偏就过不上好日子,你们兄弟杀几个猪就能赚钱?娃娃,是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不是你们本事大,放在以前试试!杀个猪都要黑灯瞎火偷着干,跟做贼似的。要珍惜现在你们所拥有的一切,要珍惜咱们老屠家的荣誉。给你们定个大原则,除了分家,咋着都行。”

爸爸接着爷爷的话说:“你爷爷说过了,你爷爷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不再多说,现在讲究与时俱进,咱老屠家也要与时俱进。今天的家庭会就由你大哥主持,我和你爷爷只做个旁观者,见证人。”

“既然爷爷和爸爸下了圣旨”,屠老大说:“那我就说说今天会议的主题。前天,西安一家肉联厂名下的肉店要转让,人比较真诚,能打交道,问题在于咱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是怎么个要法,咱们大家商量一下,就这。”

屠老二说:“要是肯定要,现在要商量的是怎么个要法,在西安开肉店,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事,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要?前一向刚损失了十多万元,就是这钱恐怕是个事儿。”

“钱不是问题。对方答应可以分期缴款。”屠老大解释说。

自从上次那件事,到现在还让屠老三心神不宁,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赶紧说:“大哥咱开肉店归开肉店,这背后的事可要弄清,可不能再像上一次一样。”

屠老大没有理会老三的话说:“杀猪卖肉这行当也干了有些年干,这条路子也走了不老少,从开始的架子车拉、自行车驮,到后来的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拖拉机,再到现在的大汽车,可是咱们还是在西安的农贸市场摆摊子混光景,我早就羡慕开肉店的人,寻思啥时能有一家自己的门面房,咱家的汽车把肉送到肉店,白天卖完肉,晚上还有个歇脚的地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西安屠家庄的来回奔跑两头扯,你说,今天有了好机会,能放过吗?既然不放,那咱老屠家的生意又该咋弄呢?这就是咱今天要说的。这个肉店我托人打听了,还到肉联厂、公证处慎重了解,包括市场调查,综合分析是个好地方。爷爷父亲给了咱们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分家,这事就不要老人家操心了,咱们兄弟几个说定就行。”

又是好一阵沉默。坐在另一席的妯娌们,既不参言,也不说话,几个人在那里自顾自的逗孩子。大媳妇二媳妇姐妹两同一天进门,老大养了个儿子,老二则生了个女儿,儿子比女儿仅仅大了几个月,两个孩子挺讨人喜欢的,她们几个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逗孩子玩耍,心里却想着她们自己的事。

屠老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搞改革开放,咱们家庭是不是也改革一下,开放一下?以市场为导向,规划一下我们这个家庭未来发展的方向?”

“你想要说什么就简明扼要的说,不要说那些话套子、话序子,大道理,夹半截露半截。简单明了,解决问题,提起刀给肉上砍。”屠老二说。

屠老四接着说:“先说肉店,大哥你就以承包的模式经营,店里的事务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让大嫂一块去给你帮忙,人手还不够,再雇人,孩子可以留给二嫂来带。汽车归二哥指挥,收购毛猪、拉猪送肉这一块归你管。门面房这一块杀猪卖猪,统归三哥打理。铁路上的警察各管一段,至于每一块给家里该交多少钱,那你们商量着办,当然不能把你们手里的利润全部交出来,我的意见是家里拿个小头,大头归你们自己所有。”

屠老二若有所思的说:“大哥,我看老四说的是个办法,即化解了生意中的矛盾,也能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我看能成。至于给家里缴多缴少,还是爷爷父亲说了算。”

“老三你呢?”屠老大问道。

“我随大伙,没有意见。”屠老三回答。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大方案咱就这样定了。老四给咱做个预算,西安肉店的房租成本利润,拉肉车和贩运毛猪成本利润,门面房销售毛猪和屠宰加工的成本利润,做详细点,然后再由爷爷父亲决定给家里提交多少。至于以后实行中出现的问题,咱还可以纠正、完善,都是自家弟兄。那好,大家举起杯,先敬爷爷一杯。”屠老大提议。

“再敬爸爸一杯。”

“好,爷——,爸——,那咱开席。”屠老大说。

“开席。”爷爷和父亲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作旁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