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19-07-25 09:32      字数:3405

屠老四想法设法鼓捣哥哥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这是屠家庄第一辆手扶拖拉机,也是唯一一辆手扶拖拉机,屠老四花了半个月时间学习手扶拖拖拉机驾驶技术,刚一回到家,就急不可耐的开着手扶拖拉机到处显摆,把屠家庄的街道、田间地头、沟沟岔岔跑了个遍。

屠老四的手扶拖拉机,可不是耕田犁地做庄家,而是用来给西安拉肉、贩运生猪跑运输的。手扶拖拉机代替了自行车、架子车,把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生意出奇的火爆,每拉一头活猪五元,拉一头猪肉三元,人们争先恐后的向手扶拖拉机上挤,装满了还要硬给上边垒,仅仅一个月,就把手扶拖拉机的本钱赚回来了。这一下不得了,全村九个村民小组,每组都添了一台,运输速度和资金周转速度大幅提高,屠家庄的屠宰规模翻了几番,由原来的日宰量几十一百多头,一下子上升到五百多头,屠家庄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屠宰村,人们在自家的门前、后院、东堡子和中堡子大路两边的城壕,搭建简易棚,盘起汤猪锅,随着杀猪量的增加,用老瓮水缸汤猪已经不适应形势,人们改用大铁锅既方便省力又节省燃料,一天到晚猪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到处血流成河,到处弥漫着猪肉的腥膻气味,人们跋涉在血水和黄土搅拌的泥浆里。随着销售市场的无限扩大,屠家庄的人流量也在猛增,个体养殖户,毛猪贩运客商,大肉销售专业户,开始没远没近的向屠家庄靠拢,屠家庄出现了第一家以营利为目标的餐馆,出现了第一家以顾客住宿为目标的旅社。改革开放政策极大的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极大的解放了劳动生产力,男女老少齐上阵,不分昼夜抢着干,人们不知道什么叫疲劳,不知道什么叫辛苦,猪血和汗水参合在一起,金钱和幸福凝结在一起,杀一头猪能赚好几十块呢!至少还不赚个十头八块?一个月下来,比八级工的工资还高,正所谓钱上有火,把一个屠家庄闹腾得风风火火,不料这件事惊动了县委县政府。县委、政府,人大、政协的调研班子一拨接一拨的来到屠家庄,电视台,小报记者不断的来采访拍照,不过,也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有位副局长被屠家庄的气味熏得要死要活,能吐一河滩,竟然几天吃不下饭呢。要说还是那位名叫吴佐的研究员来的次数最多。

吴佐是政策研究室的研究员。他本来就是屠家庄走出去的。刚回到家乡,吴佐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真的没有想到,离家没多久,居然变化这么大,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那是一个三伏艳阳天,火红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吴佐骑着自行车,距离屠家庄还有一段路,老远就闻到一股熏天臭气,他下了车子推着缓缓前行,先适应一下这个气味。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一切显得生疏。其实他早就听人说过,去屠家庄要戴口罩,他还真的就准备了一个口罩,只是没有戴,他怕戴着口罩无法交流,特别是在自己的家乡,他硬着头皮走进了屠宰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血腥的屠杀场,血水和泥土在太阳的作用下泛起气泡,猪皮猪毛猪蹄尖,废弃的血脖子,发生病变的猪大腿、猪内脏粘附在地皮上,有的开始发胀,杀猪的废水到处乱流,以至于不论晴天下雨,人们都得穿着高腰雨靴干活,到处散发着难以承受的腥臭味,到处都是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有人说屠家庄的人肺活量特强,看来此话不假。杀猪锅成梅花状分布在城壕的各个角落,汤猪和上架子的竖杆屹立在每个锅的一边,竖杆上斜搭着吊猪的横杆,这是屠家庄人的发明,运用杠杆原理,把沉重的毛猪吊入汤锅或者吊上架子,省了许多力气。他来得早些,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只有少数人挑着担子给锅里加水,他走到地势较高的路西边,见一个小伙子把锅里的脏水往外泼,就问道:“乡党,这大日头照着,咋就不等等天凉了再干?”

吴佐问的小伙正是屠老四,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吴佐说:“今天猪多,得提前开工。”

“那你现在开工,到什么时候才能干完活呢?”

“那得等到晚上十点以后。装车运输收拾现场、送走肉车那得等到凌晨一点。”

“能用那么久?”

“天天如此。”屠老四答,接着问:“你贵姓?”

“我啊,姓吴,是县里政策研究室的。”

“那你到我们这里能研究个啥?”

“咱们这里生意做得挺好,就是管理上比较混乱,环境太差,即容易形成交叉感染,又给咱身体健康构成威胁,你说说有啥办法能解决目前的难题?”

“咱这个村子可是周围挂上号的穷杆子村,”屠老四放下手里的瓢,继续说:“多年来连个管事的都没有,还谈什么管理,岂不是天方夜谭?”

“是啊,组建两委会班子是根本问题,那你说说,谁能进两委会班子呢?”

“你问我?要我说我就能进。”

吴佐思量了一会儿说:“除了你,还会有谁呢?”

“你是政策研究室的,又不是乡党委书记,我给你说能起作用吗?”

“我能来这里调研,最起码握有建议权。“

“你不要忘了,这年头建议权能有几斤几两重?”

“要是我当了党委书记呢”

“那就等你当了党委书记再来找我。”

正说话间,老屠家几个兄弟相继走来,屠老大屠老二用架子车拉着家伙什,屠老三吆着一头雪白的正庄猪,所谓正庄猪,其实就是从小騸了的肉猪。这时候,各个杀猪锅前都站满了杀猪人和待宰的品种猪,瞬间,整个场地被蒸汽占领,整个空间被猪叫声、人喊声占领。有的正在给猪上架子,有的给猪汤毛,有的开膛破肚,不分男女老少,到处人头攒动,刚放学的学生和、七十岁的老汉老婆抬着猪毛猪血、头蹄下水,朝着各自的方位走去,小伙子肩扛着白里泛红的整扇猪肉向各自的家跑去。检疫员手里拿着检疫的小刀和勾子,急匆匆的穿越在急匆匆的人流中,后边跟着手拿印章的女检疫员一边检疫,一边盖章。

“吴佐,怎么是你?”屠老二瞅着胳肢窝夹着黑皮包的吴佐问。

吴佐见了屠老二,急忙走上前去。“老二,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原来,他们是高中的同学,自从吴佐上了大学分配到县里工作,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还好还好。学校一别就是好多年,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屠宰场。”屠老二感慨地说。

吴佐指着旁边的屠老四问道:“这位是——”屠老二接着吴佐的话茬说:“咱的兄弟老四,刚复员回来不久。”

“哦,原来这样。世事难料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相信我一定会尽全力的。”吴佐说道。

“你是堂堂的政府官员,你说我一个杀猪的,能有什么可求的。我现在杀猪缺人手,让你帮忙宰猪,岂不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你这家伙,说话依然还是这么尖刻,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模一样。你就说吧,让我给你干啥?杀猪还是烫毛?”

“这些粗活那能让你干呢?你只需指导指导就行了。”

“行了,不打搅你这个大忙人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会找你好好聊的。”

吴佐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人大声呐喊:“屠老四——屠老四——,有人打架了,快来——”

屠老四急忙撂下手里的活,向出事方向跑去,只见一个小伙拿着戳猪刀,一个小伙拿着大砍刀,拿砍刀的小伙胳膊上流着血,说时迟那时快,屠老四一个箭步上去,立马制服了那个那个拿戳猪刀的小伙,大声训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块地方?值得动刀动枪的?现在是这样,我不劝你们,你拿刀把你戳死,你去坐牢挨枪子,戳啊,快戳啊,站着干啥?”两个小伙立马向霜打的茄子蔫吧了下去。

“屠老四屠老四,那边两家又闹了起来,快去瞧瞧。”

这边的火还没有熄灭,那边又闹腾起来,屠老四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吴佐在心里暗暗叫好,他没来得急告别屠家兄弟,老远看到一个一身红艳的姑娘正在挥舞着小刀剥猪皮。近前一看,竟然是三跛子的三姑娘赚钱,这还真让他意想不到。他没有惊动她,在一旁掐着手表计算时间,只见她剥完最后一刀,唰的展开猪皮,一头红白相间的猪的胴体横在面前,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水,拢了一把头发,吴佐看表,用时只有八分钟,这个速度真让他愕然。吴佐叫了一声:“赚钱。”

赚钱回过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佐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下午。”

“晚上回家吗?”

“当然。几天不见,你居然这么能干?”

“说什么能干?这都是逼出来的。哥,我不跟你说了,还要干活。剥一头猪皮五块钱呢。”

“好吧。”吴佐说。

天黑了,这个由村民自发形成的宰猪场亮起了灯光,灯光下晃动着繁忙的人群,屠家庄的人们仍然在劳碌着,不时的夹杂着吵闹声和谩骂声,一直到午夜,一直到最后一辆送肉的手扶拖拉机启程上路,等收拾完现场,直劳累得手脚不听使唤,挣扎回去,连喋一碗油泼辣子然窝干面的力气都没有,端直直钻进被窝,连梦都顾不上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