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望归
作者:三冬江上      更新:2019-07-24 10:01      字数:4230

我指指自己,“我?”

他没有说话,我试着将手放进他手心里,他握紧了,将我带到马上。出了行宫,进得密林深处。我这才发现,他出来,身上总共只带了三支箭。

“皇上,你怎么只带了三支箭?我方才见到孟大人,他可是带了整整一筒呢。”

他笑说,“三支箭,还不够你吃的吗?”

林中正走着,他忽然一手拉了缰绳,一手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来。我顺着他的箭锋看去,不远处草地上,正有一只兔子。好巧不巧,说孟其,孟其就出现了。他许是一时没看见慕渊,也已经将手里弓箭搭好,目标恰巧也是那只兔子。

远处那兔子猛的中箭,被箭风顶出数米远。另一边,孟其的箭也已经脱手,可惜扑了个空,扎在了地上。他顺箭势看来。这才看见慕渊。缰绳拉了几次,他的马才停下来,他下马,冲慕渊道,“臣该死,方才没有看到皇上。”

慕渊弯腰捡了那兔子,道,“无妨。”他也看了看孟其身旁的那马。又提醒说,“孟其,你这马似未完全驯服。”

“多谢皇上不怪。”又指指那匹马,“皇上说的不错,这匹马的确有些脾气,原本今日出来就是想将这马驯服帖的。”

慕渊又道,“你还是小心些好。”

“皇上说的是,臣会小心的。”孟其说完又看看我。随后说,“那,臣先告退了。”

慕渊点点头,“嗯。”

慕渊剩下的两支箭分别射中了两只山鸡。我看着他熟练地搭柴生火,又熟练地处理干净了那一只兔子和两只山鸡架在火上烤。

我看着那些被他扔掉的血淋淋的皮毛,“皇上,咱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这话刚说完,那火上便有肉香传来。而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他瞥了我一眼,将火上的兔子翻了个。

“你要是觉得残忍,可以不吃。”

我干笑两声,又同他说,“其实,好像,也没那么残忍。要是饿着肚子回去那才叫残忍。皇上,您说是不是?”

他先是拆了一只鸡腿,一边递给我,一边道,“油嘴滑舌。”

一只鸡腿下肚,忽觉已经饱了大半。再看他,似乎也没吃多少东西。果然如他所说,三支箭,已经足够吃了。

狩猎,生火,将食物做熟,都由他一人完成。我几度站在旁边想要帮忙,却总也插不上手。好在他似乎也知道我这丫鬟做不来这些,并未勉强。

“野外生火取食的事,皇上做得熟练,想必行军之时也多是艰苦吧。”

他将用过的火堆清理了,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艰苦倒没怎么觉得,记得小时候就有人跟朕说过,跃马扬鞭保家卫国的人才是真英雄,纸上谈兵算不上什么好汉。”

这话我记得,是我在清凉殿里一时头脑发热跟他说的。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难道皇上戎马十几年,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他站起身来,解了栓在树上的马,道,“也不全是。”

我与他正一起往回走,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孟其又骑着马经过,他这次好似正在追一只鹿。

那鹿体型还小,按说他追上它应该不成问题。谁知,就在孟其搭弓挽箭之际,他的那匹马却突然失了控,猛地狂奔乱窜起来。

他手中箭慌乱中脱手,一时失了准头,竟朝慕渊射来。

“慕渊。小心!”

危急关头,他救过我太多次。如今辗转阴阳,历经生死,我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可是我忘了,他是慕渊。见惯刀枪剑雨的慕渊,区区这么一支箭怎么能伤到他。他原本能轻易躲开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突然死死抱住了他,他改成了一只手将那飞过来的箭抓住。

我回头一看,果真惊险万分,那箭被他握在手里,在差一点便要刺在我背上了。

我看见他那手被箭蹭破了些皮,渗出了些血丝。

“你刚刚叫朕什么?!”

他一问,我才惊觉,刚才情急之下,我竟不自觉喊了他的名字。我松了还抱着他的手,忙跪在地上,低下头去,“是奴婢失言。”

另一边,孟其果真如初晓所说,被那匹马掀翻在地。孟其被那马摔得狠了,一时没有从地上起来。那马依旧在发狂乱窜,眼看马蹄就要踏在孟其身上了。

慕渊手中的那支箭出手,正正扎那马的要害处。孟其倒在地上看着那就要落下的马蹄惊魂未定,那马已经中箭倒下了。

慕渊低头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先去看了倒在地上仍旧没起来的孟其。

孟其果然被摔得不轻,此刻已经鼻青脸肿。见了慕渊,似乎跪也跪得困难,疼得呲牙咧嘴,“皇,皇上----”

“早就说过,让你小心那匹马。这样吧,先用朕的马驼你回去,让初晓赶紧给你看看。”

孟其也未拒绝,只顾着连声谢恩。

初晓见他果然伤的鼻青脸肿回来了,也顾不上调侃他。只找了药出来给他擦药消肿。确定了他除了被摔得有几处淤青没有别的伤之后,初晓才说,“孟大人,马呢,不知您驯服了没有?”

孟其脸色一沉。却也是服了输,泄气道,“野马难驯,已经被皇上杀了。”

初晓倒是也不在说什么,给他涂药的手似乎也轻了一些。可孟其还是哎哎地叫着,“段姑娘,我已经服输了,你能不能轻点。”

“这已经很轻了,嫌重,你自己来。”

孟其手上也都是擦伤,刚被涂了药,他是没法自己来的。只好闭上嘴,再疼也咬着牙忍着。

我与慕渊刚回来,宫中有人送来几封折子,似是着急要他看。他接了,匆匆回到书房。

我给他沏了杯茶送来搁到桌上,发现他案上一角放着一张泛?的纸张。那上面写着几行字,但很明显不是慕渊的笔迹。其中一句是,“泠然独立,倾世之风”

我随手拿起那张纸,问他,“皇上,这个,是不是太祖的笔迹?”

慕渊瞥了一眼,随后头也未抬,只“嗯”了一声。我将那泛?且变得薄脆的纸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泠风,分明是师傅的名字,沈泠风。若我没记错,当年的师傅就是跟太祖出宫来,之后下落不明再也没能回去。从那之后没多久,现在的太后便登上后位。凤印一掌就是几十年。

临来时,孟婆偷偷嘱咐我说要给师傅报仇出气,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算给师傅报仇。先前以为,人之一生,最坏也不过一死,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我站在慕渊身边,将这件事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孟其来了,他的脸仍是微微肿着,似乎是有事同慕渊说,看看我欲言又止。我便知趣地先退了出来。

我心思窄,师傅的事情在心里总是放不下。夜里,我悄悄出了来,顺着那条通向望归的小路,想去那座建在松间的亭子去看看。没想到,竟有人先我一步来了。远远地,慕渊正一个人在这望归亭里喝酒。我进了那凉亭,微微一福身,“皇上。”他并未理我,只一口接一口喝酒。

我忍不住劝他道,“皇上,这么晚了,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些吧。”

他终于开了口。“你说,这亭子叫望归,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一直在这里等,她就会回来?”

眼眶一酸,我道,“会的。”

他又问,“那你说皇爷爷他等了一生,可是等到想等的人了?”

“或许。没有吧。”

他叹了口气,又举起了酒坛。不过片刻,他又扭头问我,“你还没给朕解释解释,白天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朕名讳的。”

“奴婢说过了,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而已。”

这解释在他那里似乎很难过得去。他反问,“一时失言?”

我看到他右手手掌上似乎又有血丝渗出来,便趁机道,“皇上,您的手流血了。”我拿出随身的丝绢,想先凑合着给他包上。他倒还算配合,将酒坛放在了一边,伸出手来。

我一边给他包着手。他一边问我,“你觉得孟其怎么样?”

“孟大人?”

“嗯。”

“孟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也是个耿直善良的好人。只是皇上怎么突然会问奴婢这个问题?”

“他今天下午来找朕了。”

他的手已经包好,我在他身侧站好,“嗯,我看见了。”

“他同朕说了一件事。”

我以为他喝多了随口一说,我便随口一问,“什么事?”

“孟其,今天下午来问朕要你了。”

“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孟其来跟朕说,他想娶你。”

“那你同意了?”

“嗯。”

“你!”

我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脚踹了他放在地上的酒坛,“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就准备在这里等一辈子吧。”

还未出望归亭,便被他一把拉住,抵在亭子的立柱上。松间明月正高悬。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由分说便吻了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咬破了他的唇将他推开,“皇上,你上次在兰因宫里,你是因为幻香,才一时迷了心智将我当做了心上人。这次,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孟其,要将我给他了吗,如此失态是不是又要怪在酒身上了?!我问你,你如此,可是对得住你心里的人!”

他一时怔在原地,不在说话。我借机出了望归亭,一路哭着跑了回去。我气他,随后想了一夜,甚至想着不然明天一早就跟他实话实说。管他信还是不信。大不了,以前的身体,我不要了就是。

第二天一早,我到他书房里的时候,他恰恰将笔放下。我凑近了一看,他刚刚亲笔写的,是一份圣旨。

“皇上心意已定,是吗?”

那圣旨上的字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要为我和孟其赐婚。

我看着他刚刚写好的旨意,道,“你如此急着将我送给孟其,可是因为你已经动摇了?其实你所谓的爱也没那么坚定。皇上,你承认吧,早就在兰因宫里,你就动摇了。”

他坐着没动,只说。“这旨意已经拟好,只差盖上玺印就生效了。”

“好,好。不就是盖上玺印吗,我就如你所愿!”我快速瞥了一眼他案上,并未见到有玉玺的影子。他昨夜定是又在床上看折子了,每每他在床上批过折子,都会将玉玺随手扔在床榻旁。

我气冲冲进了里间,果然在他床边上找到了那方定生死的玉玺。将那玉玺拿在手里。一路出了来,走到他面前,蘸了些朱砂,狠狠盖在他亲笔写好的圣旨上。

“呵,皇上,这下,您该满意了吧。”

将那方玉玺扔在他面前,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刚跨过门槛。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流。

“楚延!”. 首发

我一手擦着眼泪,听到这名字不由站住。

他刚刚叫我什么?

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太久太久,都没有听到他如此喊我了。

我带着一脸泪顾不上擦,转过身来,他已经到了眼前。

“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说,“现在,我来回答你那天在兰因宫里的那个问题。你曾经问我,若有一天,碰上另一种奇香,能将心中人变成一条鱼,一只鸟,抑或一棵树,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之际,我们是不是还能执着如初。我现在就告诉你,若她成了一条鱼,我便赠她荷风几两;若她变作了一只鸟,我便择一晴日放她自由;若她成了一棵树,那我只好每日陪她经受日晒雨淋。楚延,莫说你今日莫名改变了容貌我能认得出来,就算将来你真的变作了其他,我也一样能将你认出来。总之,感觉是不会变的。”

“可惜,延延,我明白得有些迟,用的时间也似乎有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