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之后，李少陵派人拿着李庭晚的文书去了总督府知会一声。而自己则是带着绯红、月白、周青还有麻衣老头在城里闲逛了起来。

江淮好风景，气候最怡人，既没有杭州城那么大的湿气，也没有燕云城那么干燥，时下又是近清明，温度正好。

相比于绯红的活泼可爱，月白的性子极淡，鼻子不如绯红高挑，身材也不如绯红火热，但温婉的脸庞却总喜爱浅浅的笑，因为不争宠，在清漪院里有时甚至还会被底下的丫鬟疏远，可李少陵却打心眼里喜欢月白的性子，也极少欺负她，顶多就是开开不怎么荤腥的玩笑，惹得月白的浅笑转为粲然开口笑，每当这时李少陵也会被感染的张嘴大笑，笑的可比月白夸张多了。

月白曾说公子笑的那么欢快，自己怕是学上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李少陵说一辈子很短的，只有几年了。

月白怔住，少有的极认真的狠命摇摇头，忙说不会的，公子不要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之她是不信。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复，李少陵定了定神，却哈哈大笑，在这之前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月白以为公子又在跟她开玩笑。

……

李少陵转过头，瞥见月白正一反常态的四处打量着街道，眼神里全是久日出游的游子归乡的喜悦。

李少陵一敲脑门，心说怎么忘了月白就是江淮人，十来岁时才被送进清漪院，赶忙伸手将月白拉到了身前，笑着轻问道。

“哎呀，我都忘了我的月白就是江淮人了，快告诉公子，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公子说笑了，月白都离开这里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记得清楚了。”

是啊，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连你才离开几年都觉得陌生了，那我这个两岁便离开江淮的人，又能在这里找到几分家乡的味道呢，即使我爹我娘亲曾在这里生活过这么久。

李少陵没在说话，缓步朝前走着，情不自禁的伸手触摸着阑干，店铺，甚至路边的石墩子。

谁说没有感触的，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在胸中荡漾，李少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李少陵在记忆里没有找到过母亲的容颜，却曾在画像里看过无数次，她也是不挺拔的鼻子，鼻尖甚至还有些许点点的雀斑，脸庞儿那么小，娟秀的就好像如今眼前的江淮街道，水边桥上，玲珑雅致。

“走！我们去喝桑落！”李少陵忽然道，接着大步朝前急匆匆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极力的掩盖着自己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滴。

李少陵此时哪里像个不可一世的世家子，此刻在江淮，他就像个寻常人家子弟，有礼貌的问了好多个路人，才打听到这城里最好的桑落在哪家酒馆。

李少陵只是觉得，这里是离自己母亲最近的地方，他怎能不在母亲面前收起自己的乖张。

江淮的桑落酒好像比王府里的桑落酒更甜了些，少了点烈酒的冲鼻，颜色更清淡，像江淮的风水一样温润。

李少陵在不大的酒馆里，看着窗外比燕州低了不少的天空白云，自顾自的喝着手边的桑落酒，没办法，麻衣老头就爱喝茶，月白喝不了几杯，周青别看耍起戟来声势惊人，可喝起酒来就蔫了，绯红倒是能喝，可这丫头喝多了就爱多说话，李少陵不让多喝。

没来由的，李少陵忽然想起了杭州城里遇到的赵极奢，那个脸皮比绯红还俊秀三分的家伙，不但能喝，喝起酒来讲究还挺多，一会拿三月刚摘下的青梅泡酒喝，一会又让掌柜拿出刚沏好的上好的龙井茶，将酒瓶整个泡在里面，说要去去酒的寒气，泡一壶酒换一碗茶，看的一旁的麻衣老头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的做派可真配他的名字，极奢，李少陵摇了摇头笑道。

李少陵的酒量虽然比不过自己的大酒罐子老爹，可也是不错，就着江淮的水牛肉，咕噜咕噜几壶桑落酒便下肚。

江淮人少见如此豪饮的，账房里，五十来岁的酒馆老板见了之后，走了过来，作了一个揖，缓声道。

“这位客官，看您这身装束，约摸是从北方过来的吧，小老头好心提醒您，这桑落虽然入口微甜，可后劲却不小，您第一次吃，可得小心些，别被酒劲伤了身子。”

喝的微醺的李少陵闻言抬起了头，酒馆掌柜的笑的和煦，寻常酒馆里掌柜老板巴不得可人往死里喝酒，这个掌柜可好，还来劝酒的，真是家里钱多的花不完，不在乎挣这点银子？恐怕是真的与世无争，只想在这安静的岁月里安静下去吧

李少陵轻笑道。

“老掌柜，不打紧的，我本就是江淮人，这些年喝的也都是这桑落酒，不碍事的。”

老掌柜拱了拱手，又送了一壶酒到了桌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到嘴里的舌头被桑落泡的尝不出了水牛肉的味道，李少陵才摇摇晃晃的起身，从腰里掏出些碎银置于桌上，便往外走。

老掌柜数了数银子，急忙叫住李少陵道。

“客官，您给多了，用不了这些。”

“存着，下回再来喝。”李少陵打了个饱嗝，头也没回的往外继续走去。

老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道。

“客官您要是想去赏风景，城外的青城山上有一片花草，还有一座生祠。”

“嗯？生祠？供的是谁？”李少陵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供的自然是武安王殿下了。”

“哦？那我一定要去看看。”李少陵哈哈笑了。

原来天下间，也不全是骂李庭晚的嘛，李少陵有些头晕，而刚走出酒馆，自街道那头，却有一对士兵轰然而至，马蹄声稍显杂乱，不如大燕虎骑整齐划一。

这对人马行至酒馆前，骤然勒马，自马车之中下来一人，圆头方脸，眉目硬朗，一下马便朝着李少陵弓腰尊敬道。

“江淮总督齐任国，恭迎世子殿下。”

这人李少陵小时候见过，是李庭晚身边的先锋将，李少陵强忍住吐意，扶起了齐任国，就着酒意说道。

“齐叔叔快请起，少陵可还记得小时候被齐叔叔抱过呢。”

对于自己熟稔的人，李少陵一向都十分温和，看不见半分桀骜。

接着李少陵便被请进了马车，在马车的颠簸之中，李少陵再也敌不过江淮桑落酒里的醉意，沉沉睡去，已经不记得枕的是锦缎还是绯红肉肉的胸脯了，只记得脑后一片柔软。

在睡梦里李少陵难得又梦见了母亲，他在午后温煦的阳光下，坐着小马扎，枕在母亲的大腿上，而母亲拿着小木片在给他掏耳朵，动作温柔，就像此时的阳光般温暖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