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住处的院子里，石桌上的棋盘，黑白棋子犬牙交错，但是黑子大势已成，白子只是在苟延残喘，稍微懂些棋的人都看得出来，白棋败北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我输了。”
徐渭很果断地投子认负了，他知道自己再挣扎也是徒劳，从中盘开始他就被林河死死压制住了，再继续下恐怕他会输得很惨。
“徐兄承让了。”
林河到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后世关于古棋的争论一直没消停过，不过也只有对现代围棋一知半解的伪棋迷才会坚定地认为古棋更强，虽然林河并没有和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国手下过棋，但不难通过徐渭的棋力去推测判断，在他看来如今大明最厉害的那些棋士棋力接近现代的职业棋士低段，但是对于围棋的布局变化还有各种下法受限于时代，肯定不如他。
“你的棋是跟谁学的，千万别告诉我，又是和你父亲学的，我不信？”
徐渭觉得林河身上神秘的地方很多，刚才那一局棋，可以说林河是彻底碾压了自己，等他下完之后才赫然发现，自己怕是从开始就陷入了林河的布局中而不自知，以他的判断，便是李冲亲自过来，只怕也在林河手底下讨得了好。
“徐兄，我说这棋艺乃是天授，你信吗？”
被徐渭这么一说，原本还真想拿过世的父亲林家盛做借口的林河只能换了这个更不靠谱的说法，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徐渭听了之后，竟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之后点头了。
“不错，你这个年纪，棋艺便这般超凡入圣，只有天授才说得通，对了，林兄，你不是一直没有表字么，不妨我给你取一个。”
徐渭看着林河，口中说道，他是真的惊讶于林河的才华，琴棋书画，除了乐道他还未曾领教过，不过想到他能写出《嘉靖正音》这种把音韵学彻底研究透彻的学问，估计填词谱曲也绝对难不倒他。
“徐兄愿意为我取字，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时候虽说是冠礼的时候取表字，但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哪会真到二十岁才取表字，通常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有表字了，见徐渭说要给自己取表字，林河自然也想看看这个大明三大才子之一的青藤居士会给自己取个什么样的表字。
“一般取字，都是名字相应，不过林兄弟你不是普通人，自然不能以常理用之，当年李太白有谪仙之名，苏东坡亦是有苏仙之名，我看林兄弟你学贯百家，他日未必不能与苏李争锋，这表字中当有一个仙字。”
徐渭侃侃而谈，却是说得林河也有些不好意思，苏李那是站在整个华夏诗词巅峰的诗仙词圣，他们是可以俯瞰整个时代的存在，只有少数人杰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看你时有惊人之举，这表字便取做‘惊仙’好了。”
徐渭终于说出了自己给林河想到的表字，他自己觉得这表字却是非常贴切，这林河总是能有让他也感到惊讶的地方，如何当不得“惊仙”之名。
“林河，林惊仙。”
林河喃喃自语着，这“惊仙”二字，好虽是好，可他念着总觉得有种满满的中二气息，不过看到徐渭那颇为自得的样子，他转念一想，自己想在这个时代做的事情，不也是中二无比么！
“多谢徐兄赐字。”
“还叫我徐兄，如今惊仙你也有了表字，我们今后便以字相称好了。”
“那就多谢文长兄了！”
对于徐渭的提议，林河自然是从善如流，事实上他也觉得徐渭喊他林兄挺别扭的。
……
入照楼里，得了外面消息的郎曾彻底坐蜡了，现在刘淳安和那叫林河的小子的棋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这一局棋刘淳安赢了还好，要是输了恐怕这入照楼都会被砸了。
尽管心急如焚，可是朗曾也不敢去打扰刘淳安这个师侄，他现在只能寄望于那林河不过是曾经下过那类似三局残局的棋，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猜测不过是痴人妄想罢了。
想了良久，朗曾觉得自己还是最好做最坏的打算，先把手头上值钱的东西都换成现钱，随时准备离开平湖回永嘉去。
只不过朗曾还没把自己的打算付诸实施，就被人给拦住了，“朗管事，老爷要见你。“
李冰是平湖城里最大的牙行主人，手下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一整个上午，他让人散播的传言自然是遍及全城，那入照楼的东家黄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一听东家黄老爷要见自己，朗曾差点吓得腿都软了，他那位东家黄老爷，早年官拜刑部员外郎，后来辞官回来，平时乐善好施，被人称为黄善人，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位黄老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入照楼的一间静室内，黄叙对着那三局残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朗曾被黄家两个家仆架着进来的时候，黄叙才看向这个管事，目光森冷，叫朗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见过老爷。”
朗曾弯低了腰，心里却是想着要如何应对这位不好糊弄的黄老爷。
“我把入照楼交给你，不是让你用来给你永嘉派长声势用的，你以前做得还算好，也没有怎么越线，我便不太管，但你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
黄叙冷眼看着朗曾，这江南地面上，永嘉派的声势最大，他开入照楼自然是为求财求名，才请了这朗曾做管事，之前这朗曾倒也把入照楼经营得不错，可是这一回那传言闹得满城风雨，刘淳安这个永嘉派的后起之秀如今已经和入照楼绑在了一起，他赢了自然一切无事，若是输了，那入照楼的名声也就毁了。
“老爷，我……我……”
朗曾想要辩解一二，可是被黄叙那仿佛毒蛇般的冰冷目光盯着，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好好看着他，等下午那场棋分了胜负，赢了便让他卷铺盖滚蛋，输了便带去城外庄子里。”
黄叙起了身，淡淡吩咐了一句，便朝外面走去了，他早年在京师时做官做到了刑部员外郎，官场上的阴谋诡计见得多了，自然知道无风不起浪的道理，短短半天时间，待会的这局棋就传的满城皆知，背后没人才怪。
在黄叙眼里，能有那么多人手同时散播传言的也就那几个人，不过这些人是万万没有胆子自己做主拿他的入照楼做局，这只能说明指使他们的人根本没把他这个致仕的员外郎放在眼里，而这就相当恐怖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想到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的朗曾，黄叙忍不住骂道，至于下午那局棋，他压根不认为那刘淳安能赢，对方做了那么大局，那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等那位林先生来了，你们不可怠慢，要好生招待。”
处理了朗曾，黄叙自是另外提拔了入照楼的一名棋士做管事，像他这样的人最讨厌的便是无谓地与人交恶，那个要和刘淳安下棋的林河，身份背景必然不简单，这局棋输了也就输了，他还赔得起，若是能结交此人，说不定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是，老爷。”
那被提拔当管事的棋士正是昨日与林河对弈的荀五，见黄叙吩咐得郑重，他连忙应道，便是没有黄叙吩咐，他也不敢怠慢，在他心里林河的棋力绝对是当世顶尖的大国手，刘淳安必败无疑。
……
入照楼顶楼的棋室内，烧着的线香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刘淳安微微合着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他从昨日开始，便一直在揣摩那三局残局里，林河所下的每一着下法，而他得出的结果是林河的棋路不类当世任何一人一派。
那是一种全新的下棋思路，仅仅是管中窥豹就已经让刘淳安感到了一种战栗感，如果说还没有深入这三局棋林河的下法时，他觉得自己奋力一搏未尝没有胜算，但是如今他却感受到了对方深不可测的棋力，不过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期待接下来的这一局棋。
比起自己的老师李冲，刘淳安无疑是个更加纯粹的棋士，他并不是太过看重虚名，只是单纯地想要下棋，想要赢棋，更想要见识到不一样的棋。
而那个林河的棋，应该有他想要的一切，刘淳安有种预感，马上要开始的那局棋将是他前所未有的体验，很有可能他会看不懂对方的棋路布局。
“快了，快了……”
端坐在摆着残局的棋盘前，刘淳安用左手按捺住了想要去拿棋子的右手，口中自语起来。
……
尽管离午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已经彻底把入照楼给淹没了，尤其是那高台外围，不少人都想要挤进去，不时有人推搡叫骂着。
“滚开，这里是吾先来的……”
“笑话，这地方是你买下来的么，我凭本事挤进来的地方为啥要让给你！”
就在入照楼前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平湖县衙的官差来了，那些衙役们喝骂着开始维持秩序起来。
换了便服的刘存义看着入照楼前的人山人海，也是大皱眉头，这些衙役是他派来的，像这种事情胡宗宪这位总宪大人自是不放在心上的，可他是本地的父母官，也清楚这里的民风，自然不希望弄出些什么踩踏事故闹出人命来。
见到官差维持秩序，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普通百姓不但没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了，这局棋都惊动了官府，那一定是精彩至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