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那些秃驴编出来唬人的么，你们也信！”

陆绾绾的脸红了，她觉得自己好像闹了个笑话，不过不愿意被当成不学无术的她很快就硬着头皮说道，反正大哥也说过，那些和尚没几个好东西，只会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骗些愚夫愚妇。

林河颇为意外地看着叫芊芊的少女，他没想到这少女居然对佛经也有所了解。

“对了，说了那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陆绾绾很快就扯开了话题，她看着总是神情淡然，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得住自己的少年，觉得有些像自己那位在京师不怎么见得到的大哥。

“在下林河，双木林，河流的河，还未请教两位姑娘芳名？”

林河虽然很想和两个少女普及一下不要喝生水的科学知识，不过既然人家问他姓名，他自然也只能先回答了再说。

“我姓陆，文宣公的陆，名字叫绾绾，绾作同心结的绾。她姓赵，名字叫芊芊，芳草更芊芊的芊芊。”

“听你口音，一直说着官话，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哪里的北人？”

陆绾绾报名字的时候，咬字咬得很准，她见林河开口后一直说的都是京师官话，自然也是用官话作答。

“在下如假包换的嘉兴本地人，只不过最近习惯了说官话。”

林河说了一口吴音的本地话，这两个少女里，陆绾绾的官话说得很标准，赵芊芊开口不多，但却是地道的吴音。

“你的习惯可真多？”

陆绾绾颇为好奇地打量着林河，她不像赵芊芊，没怎么接触过男子，只是她拿自己在平湖见识过的那些所谓才子比较了一番，发现长得比林河还好看的不是没有，只是都脂粉气太重，至于才学她判断不出来，不过林河画的画在她看来，远超那些才子们。

“陆姑娘，在下之前说的并不是玩笑话，这水中确实有虫，姑娘应该听说过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句话，这水若是放在一处地方不动，时间长了会有味道，便是水里的虫子死了发臭所致。”

林河没法解释什么是细菌，所以只能用想到的一些比喻来做说明，他说的很认真，表情也很郑重，“所以我喝水向来都是烧开了喝，倒不是矫情，实在是害怕得病。”

“女子体质阴柔，就更加不该喝生冷之水，两位姑娘在家里以后都该喝烧开过的水，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看着一本正经的林河，陆绾绾没有再嘴硬，她能分辨得出林河说这番话是为她们好，而她身旁的赵芊芊则是把这番话给记下了。

陆绾绾这个性子活泼的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不由变得有些冷清，林河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来，于是他主动开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两位姑娘怎么会来我这里？”

就在说话的时候，陆绾绾那两个丫鬟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里面有屏风，有炭盆，也有椅子，林河没想到这两个看着还挺高大的丫鬟居然这般健壮，不过仔细想想，那陆绾绾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面走动的，这两个丫鬟只怕不简单。

阿二和阿三支起了屏风，炭盆也升起了火，一会儿功夫，这院子里被屏风遮挡的地方便暖和起来，而赵芊芊带来的丫鬟则是把两人带来的红泥小炉烧了炭火，用铁壶煮水，然后开始煎茶。

看着三个丫鬟手脚麻利地干活，陆绾绾和赵芊芊却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林河才意识到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他刚才想去帮忙，却是被三个丫鬟严词拒绝了，好似他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昨晚听到你在唱歌，那歌挺好听的，本来是想深夜拜访，可惜有人捷足先登，所以今日才来。”陆绾绾见林河颇为尴尬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岔开话题道，反正画也拿了，她还想问问林河会不会别的什么歌，好唱给她们听。

“昨晚不过是闲极无聊，所以才唱了一曲，两位姑娘也喜欢听歌么？不知听些什么？”

林河对于这个时代，陆绾绾赵芊芊这样的姑娘家听的歌曲还真有几分兴趣。

“还能有什么，都是些散曲儿？”

陆绾绾抱怨着，她在家里面也听过家里宴请时请的海盐戏文弟子来唱曲，可那调子初听时确实觉得悦耳，可听多了便不觉得好听。

“赵姑娘呢？”

林河看向了赵芊芊，陆绾绾虽然也读过书，但是比起赵芊芊来就只能算是不学无术，问她这时代的歌曲如何，简直就是问道于盲。

“去年曾随家父在太仓听过魏先生的曲子，很是好听。”

赵芊芊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糯软，很是好听，而陆绾绾的嗓子则有一丝丝沙哑，旁人不觉得怎么好听，不过林河以为这种略沙哑的少女声音也别有滋味。

“魏先生？”

“是魏良辅先生，家父说魏先生醉心音乐，寄情于戏曲，如今已然自成一家，所作水磨调，他日必定风行大江南北，成为一代曲宗。”

听到赵芊芊说出魏良辅的名字，林河才猛地想起此人就是昆曲的创始人，在他之后昆曲制霸了整个大明戏曲界。

“林先生也听说过魏先生？”

“魏先生已经是开宗立派的国工曲圣，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林河回答道，他对于昆曲所知不深，只是听过后世一些加入过昆曲唱腔的歌曲，不过他虽然佩服魏良辅，但是不像赵芊芊那般崇敬。

“对了，你还没说，你还有什么歌能唱给我们听的？”

陆绾绾见赵芊芊和林河聊得起劲，不自禁地有些不快，因为他们说的，她都听不懂。

听到陆绾绾的话，赵芊芊也看向了林河，她昨晚并没有听到林河唱歌，只是陆绾绾唱给她听，那曲调确实很悦耳动听，而且琅琅上口，不像去年陪父亲在太仓听得魏先生那出戏曲那般难以模仿。

林河动了动手腕，画画其实是件挺费体力的事情，他到现在手腕还有点酸，唱首歌倒也没什么，而且看着这两个少女，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未尝不能通过这两个少女去扩散自己的影响力。

“你们想听我唱歌，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做的多是些直白粗鄙的歌曲，自是不能和魏先生那样的大家之作相比，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林河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拿起了毛笔，有时候歌词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对于陆绾绾、赵芊芊这样的少女们来说，只要歌词足够优美能打动她们的心就行了，至于这个时候的词牌曲名，音律格式，对一无所知的林河来说从来不在考虑之中。

“你们先不要看，等我写完，唱歌的时候再看不迟。”

林河在纸上写字的时候，忽地想到等唱完之后，再以此作画倒也不错，于是落笔的字体也变得婉约精致起来。

只不过片刻，林河就在纸上写下了差不多三百字的歌词，他刚写完，早就等得心急的陆绾绾立刻就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和赵芊芊一起看了起来。

“青鲤来时遥闻春溪声声碎。”

宛如游鱼一般灵动的小楷字体，让赵芊芊和陆绾绾看着极为舒服，而歌词的第一句虽然不怎么和韵，但是写得却优美动人，顿时让赵芊芊把什么词牌格律抛诸脑后。

这时候，林河也已自轻轻吟唱了起来，这首《棠梨煎雪》他一度很喜欢，所以费了不少心思把歌词都背了下来，也曾在大山里面唱给学生们听。

十六岁的少年声音，清润里透着一抹亮色，最重要的是那舒缓优美的曲调并不复杂，配合着歌词，就仿佛一幕幕画面在听歌的人的脑海中浮现。

“青鲤来时遥闻春溪声声碎，嗅得手植棠梨初发轻黄蕊。”

“待小暑悄过，新梨渐垂……旧岁采得枝头细雪，今朝飘落胭脂梨叶。轻挼草色二三入卷，细呷春酒淡始觉甜……”

“依旧是，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烛火惺忪却可与她漫聊彻夜……早春暮春，酒暖花深……便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

“岁岁花藻檐下，共将棠梨煎雪……天淡天青，宿雨沾襟。一年一会信笺却只见寥寥数言……雨中灯市欲眠，原已萧萧数年……似有故人轻叩，再将棠梨煎雪……能否消得你一路而来的半生风雪！”

听着这清缓的歌谣，不但陆绾绾和赵芊芊听得痴了，便是那三个丫鬟也听得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绪，她们虽不像自家的小姐那般能听懂每一句歌词，可是脑海里萦绕的画面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有些甜又有些淡淡忧伤的故事。

一曲终了，林河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女孩儿，却是不由轻笑起来，对于唱歌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歌声能让听歌的人沉醉其中更有满足感呢？

趁着自己的情绪也在歌中的意境，林河起身开始作起画来，他的举动让陆绾绾和赵芊芊清醒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后，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直接到了林河身边，伸着脖子看他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