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作者:一把火柴      更新:2019-07-23 05:35      字数:5195

裴旻看了一眼小瑞子,怪不得他这么尴尬,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珊瑚家里人打如意算盘,把他也给算计进去,还乱点起鸳鸯谱。

她听完皱起眉头,一脸嫌弃摆摆手:“那可不成,你配小瑞子成什么了?老牛吃嫩草。”

这句话一出来,大家扑哧就笑开,连本来要掉眼泪的珊瑚也笑起来。

气氛一松快,珊瑚也不那么别扭了,她轻声道:“所以奴婢不想回家了。以前是没想明白,如今想通了,好好伺候主子,比什么都强。”

她看看小瑞子:“往后,小瑞子就是我的亲弟弟,珍珠她们,就是我的亲姊妹,朝晗殿就是我的家。”

如姑姑听了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我也替你高兴。不过,你娘跟弟弟那边,将来怎么打算?”

珊瑚到底不能像玛瑙那般狠心,她轻声答:“每年存起来的钱,我会给家里一部分,多的再没有了。”

裴旻笑了:“这就很好。你能想清楚,实则是喜事一桩。”

大家又笑闹起来,轮番给珊瑚敬酒,贺她将来顺遂如意。

第二轮传到小瑞子手上停下,他颇为不好意思,打了腹稿认真道:“奴才的志向是,好好伺候主子,将来有出息,孝敬我干爹!孝敬各位姐姐!”

他看一眼如姑姑,赶紧补上:“也孝敬姑姑!”

“得了得了。”如姑姑也很喜欢他,笑着打趣,“孝敬这么些人,还不够你累的。看来不当个大总管,还真顾不过来。”

璎珞给他挟一筷子菜:“小瑞子对王中贵,真是孝顺,什么好事都不忘记干爹。平日得了什么赏,第一个就孝敬过去。他说的呀,我信,咱们就等着小瑞子将来发达,跟着沾沾光吧。”

小瑞子有些羞意,眼神却坚定真诚:“要不是我干爹,我指不定在宫里哪个角落吃苦呢,哪能有这样的福气遇到主子,遇到各位姐姐,坐在这儿过好日子。”

他眼角微湿:“可惜我娘走的早,将来再有出息,她也瞧不见了。”

如姑姑可怜他,安慰着:“你跟王公公倒是有缘,能认上这个干爹,也是你的造化。”

小瑞子这才说起旧事:“其实,其实……我干爹是我堂伯。”

这句话出来,一桌子人都静了,干爹……是堂伯?

大家一脸糊涂,小瑞子才解释:“当年家里穷,干爹才进宫的,没成想伺候在圣上身边,一家子日子好过多了。”

他接着回忆:“我爹是他的堂兄弟。娘死了以后,后娘嫌我碍事,我爹又眼红干爹家里日子好,后娘生了弟弟,就把我也送到宫里了。”

“送进来的时候我还小,底子虚,幸好干爹找到了我。”小瑞子语气带着庆幸,“有干爹照拂,我才拣回了一条命。没想到后来能得主子青眼,干爹说了,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轻飘飘几句话,在座的各个却都提着心吊着肠,肚子里把那个亲爹后娘骂了个痛快,可看着小瑞子亮晶晶的眼神,又都说不出什么来。

裴旻看他小狗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说吧,这么眼巴巴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主子英明。”小瑞子借着机会求她,“我就是,就是想……主子将来出宫了,能不能把我也带走,跟玛瑙一样在裴园当个差事,粗活累活我都不怕。扫地也成,喂马也成,主子,我喂苍凫喂的可好了!”

裴旻心里叹息,这个孩子才多大,就知道替自己打算将来了。她调侃一句:“出宫了,还怎么孝敬干爹?”

小瑞子赶紧表明决心:“干爹说他年纪大了,也干不动几年,等他退下来,把位置让给别人,我就在宫外给他养老。”

裴旻这才安抚他:“成,答应你。”

小瑞子喜出望外,裴旻看一圈众人:“不光是他,你们几个,只要愿意,将来我都一并带在身边伺候。不愿意跟着的,我也会替你们安排好去处。”

有了这句话,这个年过的才是最圆满,珍珠跟珊瑚都得了意外之喜,跟小瑞子连干三杯,梅花酿再不醉人,也挡不住众人自醉。

朝晗殿笑闹一夜,如姑姑跟璎珞两个还警醒着,直到伺候裴旻入睡,她们才回屋歇下。

正月里,丽嫔生了位公主,虽是个女孩,永文帝也高兴的紧。三公主圆润健康,这就足够他满意,百岁那天取了名字,就叫蒋婳。丽嫔虽未能晋封贵嫔,却也得了昭仪之位,列在九嫔之首。

宫里喜事连连,先是二公主蒋妍出嫁,又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娶妃。六月里,殷婕妤诞下八皇子,这八皇子生的也是十分壮实,洗干净了就被奶娘抱到永文帝跟前逗弄。

永文帝龙颜大悦,当即赐名为宏。八皇子蒋宏哭得嘹亮,肉呼呼的小手都挣出襁褓,殿里恭喜夸赞之声络绎不绝,可产房里却传来一声惊呼。

殷婕妤贴身伺候的宫人不住唤她,最终哭嚎起来。永文帝怔在原地,听宫人含泪禀报,小殷氏产后血崩,不治身亡。

宫里传出流言,称八皇子命格尊贵,小殷氏怀他之时曾梦紫气东来,可见他将来必定不凡。还有人说是温皇后不愿蒋宏出世,这才下了毒手,没想到他福大命大,躲过一劫。可小殷氏乃肉体凡胎,最终丢了性命。

这传言很快被压下,裴旻却总觉得心神不宁。小殷氏怀胎时丰润太过,她也曾委婉提醒过,没想到最后竟真的死在产房。

八皇子诞生的喜悦被他亲娘的死讯冲淡,宫中松快许久又重添上阴霾,人人谨言慎行,不敢造次。

裴旻提笔给邵勉写了一封信,这段日子,邵勉依旧雷打不动往裴园送礼,京中皆知忠威王府的世孙倾慕裴郡主已久。

太子养病,许多事情便由邵勉代劳,这些讯息便都握在他手里。而樊阳王府的意向动态,也皆由裴旻掌控。二人要互递消息商议正事,就得有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头。还有什么比邵勉一片痴心追求郡主更合适呢?

这原本是安清和的主意,太子当即拒绝,裴旻却一口应下。

说起来,这事邵勉都没意见,她更不必介怀了,横竖又不是要她倒追邵勉。

那天安清和还特地去朝晗殿请罪,他跪在地上,裴旻却不叫起。

安清和是太子身边最倚重的人,虽是奴才,可连皇后都给他几分面子。裴旻这样待他,朝晗殿上下都不敢出声,知道她动了真格。

安清和跪了足足一个钟头,依旧面不改色身形不颤。

裴旻一步步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安公公竟会来请罪,实在叫我诧异。我以为……公公是不怕得罪我的。”

安清和伏在地上,声音不见一丝怨怼:“奴才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裴旻冷笑,“你若是不敢,今日怎么会在我当面与表哥提及此事?”

安清和依旧恭顺:“是奴才唐突,请郡主恕罪。”

“安公公向来不是唐突之人。若不是诚心如此,你大可以私下与表哥提议。”裴旻声音清冷。

她看着安清和,命令道:“抬起头来。”

安清和缓缓抬头,目光中毫无波澜,一片沉静。

裴旻与他对视,一字一句质问:“你知道,若是私下提议,太子为了我的清誉,必定不会答应。所以你故意在我面前提及,赌的就是我与太子的兄妹情谊,你料定我一旦知情,便会为了表哥应承此事,以大局为重。”

“你是故意为之。”裴旻俯身逼视他,“所以,你怎么会怕得罪我呢?为了东宫大计,你有什么是不敢的?”

安清和的眼神烁动,他终于阖眼,再次伏地:“奴才知罪。”

他这样,便是默认了一切。裴旻气及反笑:“呵,知罪?你认罪又如何,我若罚你,表哥知道了会担忧我心存不忿。安公公,你不会连这句知罪都是算计好的吧?”

安清和抬头回应:“不,奴才诚信叹服,真心认罪。但凭郡主惩处。”

他顿了顿,看向裴旻:“宫里有的是罚人不见伤的法子,郡主只管出气,奴才定不会与太子殿下提及。”

安清和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裴旻却背过双手:“不必了,我怕脏了这块地。”

他犹豫片刻:“那……奴才便告退了。”

刚要起身,就被裴旻摁住双肩。安清和身子文弱,裴旻却是练过骑射的,腕上有点功夫,她这一使劲,生生把人又摁了回去。

裴旻松开手:“话还没说完,何必急着走?安公公,今日我要提点你几句。”

安清和脸上不见愠怒,依旧恭敬:“郡主请赐教。”

“我会答应与邵勉传递消息,是因为我对表哥的信任,也是因为曾答应过扶持东宫。”裴旻肃声训他,“我愿意,是我的事。可你利用我与太子的情谊去谋划,不是我能容之举。”

裴旻神情肃穆:“今日你利用我,明日也可以利用别人,谁知道将来邵勉,乃至太子妃,会不会成为你谋划的棋子?”

安清和静默不语,但对裴旻来说,这就是回答。她知道,有些人的忠诚执着而可怕,为了他认定的主人,其他人的利益都不值一提。

“我不会允许这种人留在太子身边。”裴旻看着他,目光如同利刃,不带半分情感。

这句话一出口,安清和便微不可见地颤了下身体。他抬头所见,是裴旻决绝的眼神。

裴旻想要除掉他,真是易如反掌。安清和声音微哑:“郡主……我只是为了殿下。”

“我知道。”裴旻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并无二心,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主子。”

她退后一步,审视着面前男子:“安清和,我还知道你出身名门,因族人获罪才被波及拖累。遇到太子之前,你恐怕是吃过常人不能承受之苦的。”

安清和神色震动,他向来低调谨慎,没想到裴旻竟会去查他,也没想到樊阳王府的手段如此精准。

裴旻继续:“太子救你于水火,对你也多加赏识。你才重新有了抱负,有了存活下去的使命。”

其实这几句,一半是她揣测,可看安清和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清和,清和。”裴旻念着他的名字,“表哥赐这两个字给你,可见他对你的期许。只可惜,你是个在污泥中挣扎求生过的人,你的手段,远不如名字来的光明磊落。”

安清和颓然一笑:“郡主,是怎么发现的?”

裴旻看着他:“安公公,你以为忠威王府跟樊阳王府都是任你摆弄的空壳?”

“灞陂湖一事,不只你在追查,我与邵公子都安排了人手去查,没成想,未能见到幕后真凶,反倒见识了你的手段。”

裴旻说完这句,仍记得当时查到的结果,那个于墨难寻踪迹,可一些跟此事有关的小喽啰还是能揪出来的,之时这些无关痛痒的小喽啰……都惨死在安清和手下。

想来也是,当初他能为救主子置自己的生死存亡于不顾,如今查到了这些推波助澜危及太子性命的人,又怎么会留情。

正是因为这桩事,邵勉才留了心眼私下查探安清和的底细,还提醒裴旻要注意此人。要不是看他对太子一片忠心,又确实有点才干,光凭这点狠辣阴损,邵勉绝不会放任他留在东宫。

裴旻忽然放缓语气:“安公公,我知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也知道你恐怕信奉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可看在你在表哥身边多年,还是要奉劝一句。”

安清和郑重点头:“郡主请讲,清和洗耳恭听。”

裴旻轻声慢语,可声音中透着坚韧:“太子心性,你是最清楚的。你今日所行,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她反问道:“若是将来有人为了救你,而伤了太子,你会开心吗?”

安清和猛然抬头,眼中渐渐灰败:“……不会。”

“所以,若是你为了太子大业,利用甚至伤害到他在乎的人,他也不会乐意。”裴旻句句锥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安清和这才塌下双肩,颓然坐在地上。

“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裴旻继续说,“若你执迷于你的道,终有一日,你会不能与太子共谋。”

安清和苦笑一声:“谢郡主教诲,清和……感激不尽。”

“感激倒不必了。太子爱才,我亦如此,你不是凡俗人等,只是心被境困。”裴旻声音渐渐柔和,“妇人之仁有时确实不妥,可赶尽杀绝难道就是最好的么?”

安清和点头:“是我……走偏了。”

裴旻继续说:“那些相关之人,留下来或许还能找到点线索,可你痛下杀手,反倒让于墨称心如意,因为死人才是永远不会出卖他的。安公公,你如此聪慧,怎么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是啊,这样浅显的道理,却被他当时的怒火湮灭,安清和默然垂头:“一切,都是奴才的过失。”

裴旻最后奉劝他:“你或许不信善有所报,可我还是要说,安公公,凡事留一线。当年经历之事已成过往,你不能把将来也蒙在阴霾里,心魔不解,终会自误。”

见他神色悔痛,裴旻才温声劝诫:“表哥在乎的人,你更应该去保护,那些意图伤害表哥的人,你也不能冲动处之。只有这样,才真的是为他着想,为主尽忠。”

安清和心悦诚服,拜倒在地:“郡主今日所言,清和受益终身。”

裴旻莞尔一笑:“你能听进去,才不枉费我这番口舌。起来吧。”

安清和起身:“奴才告退。”

“等等。”裴旻笑得像只小狐狸,“你来我殿中许久,若是空手回去,表哥又要起疑了。”

“那……”安清和有些不解。

“把这个带回去吧,做完再送过来,就当是给我的赔礼。”裴旻一扬下吧,璎珞便递过去一件长盒。

安清和回到东宫,太子问起来,他才无奈地打开盒子。

太子一看,里面竟是成套的丝线与绣布,裴旻挑了一套金猪抱福,要安清和亲手绣成屏风……

“旻儿真是顽皮,清和不必当真。”太子笑的轻咳,他不知朝晗殿之事,还以为是表妹起了孩子心性逗弄人家。太子妃替他拍背,却也忍不住笑了。

安清和的眼里也露出笑意,他忽然生出一分遗憾,若是能早些遇到裴旻,或许自己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须臾后他的眼神又暗下来,不,他这一生……已经是一条弯路了。郡主那样澄澈豁达的人,往后还是与他离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