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夫人应一声，面色温和，也带着些许意外：“郡主认得我？”

“我虽不识夫人，却见过邵公子。他与夫人眉眼间……生的很像。”裴旻如实回答。

邵夫人笑了笑：“郡主慧眼。”

先前邵勉送了把珍奇宝刀，裴旻一直想回送点什么，看邵夫人似乎很喜欢这株骨红朱砂，立刻吩咐璎珞：“去告诉管家，挑些好的，派人送到夫人府上。”

她看向邵夫人：“正巧今岁来了些幼株，品相也是上佳，就是得等些年月，才长得好看。”

邵夫人没想到裴旻这么热忱，赶紧推拒：“郡主客气了，这梅树都是珍品，今日能欣赏一番已是难得，怎能再叫郡主破费。”

璎珞已去吩咐管家，裴旻劝道：“夫人言重了。不瞒您说，这别苑空置许久，我家人十几年未曾居住，实在是辜负了满园芳华。夫人既然喜欢，才不枉费这样的珍品。”

邵夫人谢过她，这骨红朱砂确实是她喜欢的，禁不住感怀过往：“其实我今日也是触景生情，先夫在世时曾允诺，等有朝一日战火停歇，便为我手植红梅。只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天。”

提到邵千云，裴旻心生感慨，他英年早逝，邵夫人青春丧夫，实在叫人叹息。

邵夫人多年不提往事，此情此景下，却仿佛回到曾经，她与夫君相识，就是在这样一片梅林下。

裴旻看她虽精神尚可，风华仍存，但身姿在这冬日里略显单薄，忍不住有些担忧。她把怀中手炉递过去：“室外寒凉，夫人暖暖手吧。”

见邵夫人想要推却，裴旻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我素来火气旺，其实用不着这个。”

邵夫人低眸看过去，裴旻纤纤指尖带着暖意，掌心之处一片温热，便捧住了手炉，抬眼深深看向她：“郡主若得空闲，就陪我走一走吧。”

裴旻很是敬重她，点头答应：“好。”

两人走在小径间，邵夫人忽然开口：“勉儿小时候，爱哭的很。”

裴旻一愣，不知她怎么讲起邵勉。可看邵夫人神色似在追忆过往，她也静下来聍听，不去打断。

邵夫人声音柔和，语调绵浅：“先夫出事那年，勉儿才四岁。在这之前，他都是表亲里头最娇气的。”

见裴旻不大相信，邵夫人轻轻弯唇：“我怀胎的时候，人人见了都说是女相，没想到生下来是个男孩。勉儿小时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唯独一点不好……易得风寒。”

裴旻点点头，风寒不就是感冒？孩子小，抵抗力差，是容易这样。

邵夫人眼底温情一片：“一得风寒，就要看诊煎药，我娇惯他，他便很能撒娇，总是哭哭啼啼不肯喝药汤，嫌苦。”

裴旻再没想到，冷面小将军也有这样的童年，又新鲜又好笑，津津有味当起听众。

邵夫人继续说：“勉儿总生病，亲戚家还有跟他差不多的孩子早夭，我跟先夫都怕这孩子养不住，连名字都不敢取。到四岁头上都只有一个小名。”

裴旻好奇：“什么小名？”

“那时候都道贱名好养活，还听人说，若是小儿难养，就取个女孩名，阎王勾不着，这孩子也就能长大。”邵夫人脸上露出笑意，“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妹。”

小妹，堂堂忠威大将军，竟然叫邵小妹。裴旻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邵夫人慈爱看她一眼，也跟着笑了：“那时候带他出去玩，好些人都以为邵小妹是女孩子家，还夸他粉雕玉啄，生的好看。”

裴旻想起邵勉长长的睫毛，清亮的眼眸，还有他的修鼻薄唇，这样的五官若是配上白皙肤色，小时候还真说不定“雌雄莫辨”。可惜常年征战，邵小妹早晒成了麦色肌肤。

邵夫人接着回忆：“等他父亲去后，家翁才替他取名邵勉，字子策。望他不断勉励，时刻鞭策，牢记父仇，保家卫国。”

她神色里多了一丝歉然：“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他父亲在世时，我只会娇宠孩子，他父亲过世后，我待他……严苛远多过温情。”

裴旻心生不忍：“夫人，当年的境况，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邵夫人摇摇头：“我亏欠勉儿太多了。先夫逝世，王府一夕崩倾，勉儿也一夜长大，他能有今日，是自己发奋。我这个做母亲的，并不曾帮过什么。”

林间路滑，裴旻上前一步扶住她：“为人父母总觉亏欠子女，可其实，父母给予儿女的恩情，是此生也难还的。”

邵夫人看向裴旻：“你很懂事，有你这样的女儿，樊阳王妃真是有福气。”

裴旻笑了：“邵公子年轻有为，夫人往后也是福泽绵长。”

邵夫人点点头：“是，能有这样的儿子，确实也是我的福气。”

静默片刻，邵夫人又笑了：“勉儿很喜欢你。”

裴旻一愣，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邵夫人慈蔼道：“我原先就想，勉儿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是个好姑娘。今日见到郡主，比我之前猜想的，还要更好些。”

裴旻禁不住也脸红起来：“夫人是不是误会了……”

邵夫人摇摇头，含笑看她：“勉儿这孩子，一心用在战事上，身边从没什么莺莺燕燕，也不大通晓儿女之情。可自打见过郡主，总能听他不经意间提起，你在勉儿心里，是与别人不同的。”

这番话说的裴旻脸色更红。邵夫人怕她难为情，转了话头：“能遇见郡主这样的好姑娘，也是他的福气。只是勉儿如今，还配不上这样的福分。”

裴旻不敢生受：“夫人言重了。”

邵夫人郑重道：“都是实话。郡主身份贵重，生活无忧。可勉儿过的是刀风剑雨的日子，生死都在掌握之外，跟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怎么都不算是好归宿。”

裴旻想不到邵夫人竟有如此胸怀，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我这一生经历过跌宕起伏，深知荣华富贵不过是眼前云烟，与女子而言，夫妻恩爱，长厢厮守，才是最实在的。”邵夫人认真道：“我只盼他这两年替圣上守稳江山，将来天下太平，再谋个安逸差事。”

她看一眼裴旻：“若那时他还有这份福气，兴许可与郡主为配。”

私下里跟闺阁女子提及情爱婚嫁，本是唐突不妥之事。可邵夫人之言至诚至真，不仅无失礼之处，反让人深受触动。

裴旻亦郑重道：“夫人厚爱，小辈受之有愧。”

两人走到人多处，邵夫人将手炉还给她：“这段路，多谢郡主相陪。”

裴旻接过：“夫人客气了。”

邵夫人看向园中，林锦彤身边围着几个小姑娘家，都是满面艳羡之色。

她回头说一句：“听闻裴家男儿都是夫妻同心，不纳侧室。”

冷不丁这么一句，裴旻有些摸不着头脑，点点头算是默认。

邵夫人却笑了：“邵家也是如此。勉儿将来成婚，我是再不许他三妻四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