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作者:一把火柴      更新:2019-07-23 05:35      字数:3496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裴攸终于抵达燕都,太后见到这个长外孙,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永文帝也很是欣慰,对他十分宽待,可裴攸已经十七,身在宫中多有不便,于是另住在裴园。

好在裴园一切都打理妥当,裴攸到底是年轻,千里迢迢奔赴燕都,不仅不见疲惫,反而满身的劲头,刚去林家走完礼,就回府张罗起裴旻的笄礼。

燕都女子十五及笄,从此便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家,不再算是孩子了。樊地虽更重十六的生辰,可裴攸入乡随俗,不仅按着燕都风气来,还势必要给妹妹办的热闹。

永文帝听了倒很高兴,特地指了两个宫里的尚宫礼官去裴园打点。太后私下笑他:“你这心偏的,拿外甥女当个宝还不够,拿外甥倒是当苦力使都不心。”

“母亲冤枉儿子了,这不是心疼攸儿,才指了人去帮忙。”永文帝笑呵呵替自己辩解,末了才承认,“不怪我偏疼旻儿,这丫头肖似长姐,我心里自然看她更亲近。”

太后一听就笑了:“得了,偏心还一套大道理呢。”

裴旻的笄礼办在九月十九,皇子妃都一一赴约,其他亲自登门道贺的贵客更是络绎不绝。

女眷都被安排在棠香苑落座,苑中搭了戏台子,请了名角唱念做打,点的都是喜庆剧目,女孩子们莺声笑语不断。

裴攸就是这时候现身露面,太子妃亲临观礼,裴家身为臣子理应谢恩。只是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王妃自然也不在燕都,裴攸作为长子挑起大梁,一招呼好男客,便立马往棠香苑亲自敬酒。

他一来,苑中喧闹立刻静下来不少,有的女孩子拿扇子遮了脸,露出眼睛打量她,还有姑娘咬耳朵说上悄悄话。

裴攸相貌确实跟妹妹不很相似,他更像父亲。裴旻黛眉修长,明艳中带着英气,笑起来两个梨涡又很清甜。裴攸则是宽眉温润,生的很是文气,举手投足之间风采流露,他一笑,像极三月春风,也似冬日暖阳。

裴攸一个少年郎,在这么些女眷中,既不尴尬也不逾越,一行一止都是合乎礼节,不减风度。林家夫人看得一脸慈爱满意,林锦彤也不拘谨,只脸颊微微泛着嫣粉,透漏点女儿心思。

裴攸前头还有宾客招待,樊阳王府素来显赫,他难得来一趟燕都,门前自然少不了前来示好之人。来者是客,又是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身为主家免不了要同他们交际,敬完酒,裴攸就赔一声失礼,翩然告退。

他一走,苑中便又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太子妃都褒赞有嘉,余下众人说的就更是好听。裴旻这一下午坐下来,直笑的脸蛋发僵。

几场戏唱罢,台上又玩起杂耍,再精彩也难免有人困倦,如姑姑早作了安排,趁这时候撤了席面改换樊地茶点,自有奴婢引女宾更衣补妆,或是休憩散心。

棠香苑景致不俗,裴园落座燕都繁华之区,比不上京郊别苑占地广阔,可胜在精巧雅致。棠香苑恰如其名,秋来开遍满树海棠,风过之处就是淡淡花香。

景色再美,花香再醉,傅清心里也不是滋味。原来温皇后初看中她的时候,她还担忧过樊地太远,并不十分情愿。可后来与裴郡主接触越多,就越是改观,等婚事不成,她反倒成了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等今天见到裴攸,心中更是五味陈杂。傅清没想到,他不仅文能提笔武能伐敌,连相貌谈吐都如此出众。若是祖父当初没在万寿节失言,这样卓绝的男子,本应成为她的夫婿。

光是这一点还不至于让傅清如此烦闷,真正叫她觉着难堪的,其实不是裴攸,而是他未来的妻子人选,林锦彤。

傅老爷子性情使然,在朝中难得知交,可林老爷子是个豁达人,他们俩都痴迷棋道,一来二去成了挚友。不管傅正则脾气是不是又臭又硬,林老爷子都把他看作不通世故罢了,这些年下来,两家倒也算得上是世交。

因为这个缘故,傅清跟林锦彤从小便一起长大,不说是闺中密友,也能说一句交情匪浅。傅清素来有才名,免不了也有些傲气,林锦彤性子随了林家人,虽比傅清小一点,反而是让着她的多。

从前两人不管走到哪,都是傅清更得追捧,若是拿众星捧月这个词来比喻,她肯定是那个月,林锦彤再有光华,也只能算是众星里的一个。

可如今,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补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个缺。自己跟裴攸擦肩而过,林锦彤却要同他长厢厮守,一想到这个,傅清就譬如吃了黄连,有苦难说。

更不提今日在裴园,人人恭维林家,夸赞锦彤,傅清才有体会,做那个捧月的微星原来是这般滋味。

她坐在席中,连旁人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也不自在,总觉得她们似有深意,不论是笑话讽刺,还是同情惋惜,都让傅清憋闷不已。

既然在人群中不舒坦,还不如躲个清静,傅清借着散心的名头往人少处去,目光不由得被一株秋海棠吸引。可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男声响起,似曾相识。

她隔着花影看过去,一颗心倏地提起,那头站着的……不就是裴攸?

傅清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却一眼看见裴攸对面还站着名女子,她脚步一顿,将自己掩在树后。

长廊转角边,裴攸望着林锦彤,露出温存笑意:“你来了。”

林锦彤本是随着裴园奴婢赏景,没想到裴攸在此守株待兔,她隔着几步远立住,就见他站在面前,眉眼如玉。

方才在棠香苑见到未婚夫,林锦彤还能淡然自若,皆因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裴攸。初见是前些日子他来家中见礼,林锦彤隔着屏风悄悄看了一眼。

可四目相望,迎面而对,这还是头一遭,林锦彤再大方也忍不住红了脸。想要说裴攸几句,可他那笑盈盈的模样,又让人不忍心责怪。

裴攸对这个未婚妻子很是满意,林家的家世教养挑不出错,如今看她亭亭立于眼前,身段样貌堪称佳人,更难得是气质出脱,神色率真,满意之外不禁生出几分欢喜。

他看一眼林锦彤,盯的她满脸通红,这才没头没脑问一句:“你抹的什么胭脂?”

林锦彤今日出门也是用心打扮过,她喜欢干净利落,只在脸上敷了香粉点上口脂,听见裴攸这么问反倒笑了:“我没用。”

她确实没抹,可两颊也确实泛着红润,裴攸才以为是画过胭脂。他上前一步,从怀里掏了个物件:“那往后就用这个。”

林锦彤没接,只看着他手心里那个巴掌大的圆圆红釉瓷盒,盖面上金丝镶出牡丹纹,这样的工艺似乎见过,像是裴郡主曾戴过的那支钗。

她看过来,裴攸的手心不知怎么有些灼热,语气也带着分不好意思:“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店家说,这是樊地新娘子最爱用的。”

怪不得是这么个红底金纹,新娘子三个字叫林锦彤脸红更甚,带出来三分羞涩,她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盒朱红胭脂。

这样红的颜色,可不就是新娘子才用,平日里怎么好涂。不过东西倒是好东西,一开盖就闻见细腻花香,不浓不淡,沁人心脾。

质地香水都是燕都不曾见过的,林锦彤估摸着,这胭脂应当是樊地特有,恐怕也是价值不菲。她抬眼看见裴攸关切的眼神,忍不住笑一声:“谢谢,我很喜欢。”

这些话,傅清依稀听了个大概,躲在树后更不敢出来,等二人走了才脚步一软,方才没感觉,这时候才知道脚麻。

亲事不成以来,今日她终于忍不住有些怨怪祖父。裴攸那么体贴温柔的男子,娶亲以后只怕眼里心里都是妻子,往后琴瑟和鸣,情深白头。可这些……原本是她的,连林锦彤手上那盒胭脂,原本也应是她的。

傅清一面让自己不要有这些念头,可一面又充满了懊悔不甘,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不管傅清如何纠结,裴林二家还是顺顺当当办了婚事。裴攸陪着妹妹跟外祖母过了除夕,一出正月,就是他的迎亲日子。

二月初二龙抬头,林家把凤冠霞帔的女儿送上花轿,一路到了裴园。这婚事才算办了一半,等宴请完宾客,谢过帝后之恩,林锦彤又上了裴家那辆扎了红花贴着双喜的马车,穿了一个多月的红裙终抵樊地。

王府燃起鞭炮,里里外外张灯结彩,陪嫁丫头告诉林锦彤,街上都是来看热闹的,王府的人撒了满街喜糖铜板,小孩子挤成一团欢呼雀跃,捡完了就涌过来说吉利话,谁说的最好,王府的人就往谁那大把地撒。

还有女孩子跟着送亲队伍后头,林锦彤这才知道队伍里开了盖的空箱子是做什么的。这些待嫁少女都往里头扔扎花,纱的布的绸的丝的,样样都有。樊地这叫送喜接福,谁的花丢的准,就是恭喜送达,福气接家。

那两个箱子被扔的满满,林锦彤听得笑开,樊地的风气还真是同燕都大不同,不同归不同,热闹喜庆却都是一样的。天虽冷,马车里布置的却富贵温暖,她心里更是融融一片,手指摸着裙上绣花,今日拜过堂,她跟裴攸就是婚姻礼成,从之为夫为妻了。

马上就要入王府,随身伺候的问她要不要补些妆,林锦彤点点头,指了车厢妆匣里裴攸送她的那枚红底金纹胭脂盒:“就用这个吧。”

点点朱红在面上推开,触之即化,嘴唇也沾一层,用指腹融开。这鲜艳红色一经晕染,就没那么浓重了,妆娘手上分寸刚刚好,不深不浅,嫣丽姝色浑然天成。

大红盖头轻轻蒙上,林锦彤踏着正红喜砖改乘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王府门口,轿帘一掀,就听见小孩子撒欢高呼:“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