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晗殿离仁寿宫不远，就在皇后的凤仪宫边上，是先帝所赐。那个时候，温太后还是皇后，昌元公主尚未出阁，赐下这座宫殿，就是为了让她与母后离得近一些，可见恩宠优渥。

裴旻迈步入殿，受宫人拜见。不由得想起樊地的家人，这几个月来在路上奔波，已经慢慢习惯了父母不在身边的生活，但内心的牵挂却从未断过，此刻能住进母妃当年的宫室，心里既惦念又温馨。

看着殿中陈设，思乡之情一点点又被新鲜好奇所替代，原来母亲当年的闺房是这般模样。等抬头看见“鹿鸣坞”三个大字，眉头一舒，笑出声来。

这件趣事她倒听说过，母妃乳名呦呦，刚学诗经时习得自己的小名，便缠着先帝写下鹿鸣坞这块匾，挂在自己宫中。

母妃说，那时候先帝还曾打趣她：“好了，挂上这块匾，今儿的晚膳你合该去吃那野蒿，才算名副其实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那时候母妃眼里的笑意，宛如一个淘气活泼的小姑娘。如今自己离开母亲身边，才能初初体会到她那时的心境。

裴旻心中感叹，这里保留的这么好，不用想也知道，是外祖母的缘故。母妃是外祖母唯一的嫡亲血脉，却没能留在身边，两个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依然相隔重重山阙。

如今虽然又轮到她们母女分离，但也就是眼前这两年光景，权当自己是替母妃来外祖母身边尽孝了。想到自己的婚事，裴旻心中有了打算，定要好好谋划，最好能嫁的近一些，让她十几年见不到父母家人？想都别想。

朝晗殿事隔数十载又有了新主子，璎珞和琳琅自然是一等宫女，宫里新添下来的两个奴婢改了名，一个叫作珊瑚，一个叫作珍珠，同樊地带来的小侍女玛瑙和琥珀一并升了二等宫女。裴旻不惯用太监，只要了一个看着伶俐懂事的小公公。其余就是一些粗使宫人了。

众人见过主子，小太监腆了脸：“奴才也请主子赐名。”

裴旻看他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放在外面还是不大懂事的年纪，在宫里头恐怕是已经混成了小人精——有太后盯着，皇后过眼，放到她宫里的人，必定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

小太监生的清隽，眉眼中带出几分机灵，说话间笑眼弯弯十分讨喜，此时趴着小身板跪在地上，知道不能抬脸冲撞贵人，但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她，看得叫人心软。

裴旻心里有些可惜，这本该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浅笑着问：“你原本叫什么。”

小太监答话，声音也清清亮亮的：“回主子的话，奴才原名王喜，以前都叫奴才小喜子。”

裴旻点头：“我看你这名字就很好。怎么想要改呢？”

小喜子看出新主子挺喜欢自己，大着胆：“主子给珊瑚玛瑙姐姐都改了。”说着有点着急：“求主子也给奴才赐名。”

裴旻明白过来，这孩子在宫里头待得久了，恐怕自己“失宠”，这是急着表忠心呢。又点点头：“那你就叫王瑞吧。”

琳琅打趣道：“恭喜小瑞公公了。”

小公公喜不自胜，磕了个响头：“谢主子，谢姐姐们。姐姐喊奴才小瑞子就行。”

璎珞也笑：“行了行了，快去干活，别杵在这傻乐了。”郡主心里惋惜，她看着也不忍，临走还给他抓了一大把果子。

小瑞子捧着一把果子，揣着赐下来的荷包，美滋滋的出了内殿。粗使宫人们都知道他得了主子青眼，郡主带来的四个贴身侍女打小就在身边伺候，宫里指派的珊瑚玛瑙再得意，也决计越不过璎珞和琳琅去，小瑞子就不一样了，郡主跟前的内侍太监，他可是头一份。

见他出来，都一口一个小瑞公公，抢着替他干活。小瑞子溜了一圈，也没找着自己能干的事，打他进宫，这么体面还是第一回，下人之间也讲究个你来我往，忍着心痛把果子分了，见实在没有自己插脚的地方，揣着荷包就去找干爹了。

“干爹，儿子孝敬您的。”小瑞子捧着荷包送上去，话音刚落脑门就挨了一下子。

永文帝身边的王鹤礼刚下值，就看见自己这个干儿子眉梢眼角都偷着乐的模样：“你这个不争气的，我费了多少打点才把你塞进朝晗殿，你不知道伺候主子，猴到我这里献什么殷勤。”

小瑞子摸着脑袋，讷讷道：“我是来孝敬您的。”

说着把荷包往前一递，到底是年纪轻，压不住心里的兴奋劲又凑上去：“干爹，您真替我寻了个好去处！裴郡主是顶顶好的主子，第一次拜见就给这么重的赏！人人都有。干爹您掂掂？”

王鹤礼一把拍过去他的手：“行了行了，你那点东西还往我这里现，还掂掂？哎哟喂，可别把我这老胳膊沉坏了。赶紧拿回去。”

小瑞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干爹，我这不是头一回么。”说着硬塞到王鹤礼袖口里：“请您的喝茶钱。”

王鹤礼也拗不过他：“知道主子好，还不紧着去伺候？把你那猴劲儿用在正头上。主子用不上你，你也得去顶着，难不成想用你的时候还让主子来请你？就你猫在我这一会儿功夫，多少人红着眼往前凑呐。以后少往我这跑，凡事多替主子留意着，带了你这几年，就是我缸里养的那头王八也该看会了。”

小瑞子听的后脑勺发紧：“哎，知道了干爹。我这就回去伺候去。”

刚一转身，王胜就踏了进来，迎面看见他，干笑了一声：“呦，这不是小瑞公公么。行啊，这见了新主子改头换面，连名字也换了全套的，哥哥还没恭喜你呐。”

小瑞子脖子一缩，回头看了一眼干爹，心里哎哟一声，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说了。

王鹤礼一听就明白了前后，装作早知道的样子，抬脚假踹了一把小瑞子的屁股：“还不快滚回去当差。”

小瑞子捂着屁股匆匆对王胜回了一句：“多谢胜哥哥，我先回去当差了。”。

王胜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一扭头对上了王鹤礼的眼睛，心里一突：“干爹。”

“嗯。”王鹤礼鼻子里哼了一声，坐下来抬眼看了王胜，

小瑞子来之前，这个孩子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又当徒弟又当儿子。可这王胜，别的都好，就是心思有点重。

王胜察觉到王鹤礼的眼神，不自在的解释道：“我就是看他太轻狂了。干爹给他的名字，巴巴的就上赶着求郡主给改了。”

王鹤礼脸一沉：“这就酸上了？我看我是白教你了。”

这话可不算轻，王胜一下子就低下了脑袋，正要跪下，就□□爹一声喊住了：“站好了！你这腿是跪主子的，不是跪我的。”

“什么叫上赶着？主子赐名，那是体面，别说改了我给他的喜字，就是改了姓，那也只有磕头谢恩的。你这话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把老骨头要跟郡主抬杠子。”

看着王胜蔫了的模样，王鹤礼心里叹了口气：“当初是不是先问的你，你自己不舍得东宫里那份差。这才把你干弟弟调了过去。我老了，也是干不动几年了，以后还得你们俩在宫里头互相提携。如今他在郡主面前露了脸，若能混出来，于你我都是好事。”

王胜眼圈一红，低声道：“干爹，我错了。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怕他得意了就把干爹给的不当事。是我想差了，郡主给他赐名，是应当的，是体面……”

王鹤礼摆摆手：“行了，半大小子，眼泪巴巴的是什么事。快擦把脸，回头主子面前可不能带出来这样子。”

小瑞子自然不知道这些官司，腿脚如风赶回了朝晗宫，知道郡主暂时用不上自己，这里帮璎珞琳琅跑跑腿，那里帮玛瑙琥珀搬搬东西，没事就跟着相熟的珊瑚珍珠转。朝晗殿里这班人马，倒也很快运转了起来。

第二天，宫里就摆了一场家宴。为期一月的沐酒节到了尾声，可永文帝兴致却高，一早便接到捷报，邵勉用兵神速，又攻下北夷两城，许仲达自请领军前去援战，双管齐下，凯旋归来指日可待。

永文帝捧场，这场宫宴自然格外隆重。既然是为了给自己接风洗尘，裴旻也好好收拾了一番，提前去了大殿。等她盛装出席，太后及永文帝夫妇还没到，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倒是都在，还未来得及一一寒暄，就听见宫人传：“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跪拜相迎，又听见接着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明灯火烛，金殿生辉，帝后二人身着龙袍凤裙，脚踏莲纹玉砖，缓步而入。身后一人跟上，珠冠束发，玉带缠腰，一袭杏黄长服，满绣四龙盘云。

只这一眼，太子确实称得上神清骨秀，龙章凤姿。再看一遍列席的几位表哥们，虽然也是品貌出众，各有千秋，但真要跟他比起来，裴旻只能说四个字——犹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