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城虎，他与三位长老会成员一样，也是上一代的老人了。喉管无力地抖动着，说话一断一续，声音更是轻得只有维内提斯才能捕捉到。因此，会场中许久都没有声音——维内提斯正对他的话进行逐字解读，待解读完成再进行统一播报。

卢西安趁着这段时间又偷偷看了一眼后面的高伊德，高伊德正低着头，双眼淹没在眉骨的阴影之中，卢西安想——她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毕竟，这场会议似乎没她什么事

就在卢西安胡乱想些什么的时候，袁城虎已经坐下，维内提斯将他所说的话整理一遍，开始播报。

“太阳王的精神依附训练，是我一手把关的，他进步很大”与前几位部门领导人不同，袁城虎并未在第一时间表明立场。

“如长老会所说，他已经具备领导一支军队的能力。”

长老会三人心中暗喜，觉得袁城虎可能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但他并不具备领导一支军队的资格。”

这话说得没错，全场同意，也包括长老会，大家都知道——卢西安平时就是个不靠谱的家伙，战术战略一概不懂，真的让他独自带领一支军队去英国，他绝对无法胜任的。

虞邱民听到这话，开口道。

“当然，总部会派军官辅佐他，太阳王只是军队的象征。”

实际上，袁城虎已经坐下，无法起身与虞邱民争论。维内提斯继续播报他接下来的话。

“但这并不能保证太阳王的绝对安全，此时，我们处在一个重要的节点上——澳美联军并未定位到流浪者的具体地点，而其新一轮的敌军部队已经完成集结。如果太阳王在此时离开流浪者，流浪者将无法为其提供庇护，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能量就会被敌军定位塔发现。换言之，澳美联军就是等着太阳王离开流浪者，甚至可能连中途伏击都已经设好。因此，太阳王此去英国是不合适的，没人能为太阳王的安全打包票。”

全场惊讶，袁城虎的话，仿佛有穿越时间的魔力——他在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已经料到长老会会说什么，并在下一句话里说出了对应的解释与看法。

长老会三人眉头紧锁——袁城虎，不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又是虞邱民，他开始针对袁城虎。

“袁城虎，作为全流浪者最权威的意志人专家，你该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拉克斯也加入论战，他说。

“如果太阳王留守，谁又能保证他的安全？灯塔一旦启用，澳美联军照样可以定位流浪者，如果不抢在澳美联军定位到流浪者之前得到黑川浩和卢千雪，本方胜利的几率几乎为零！”

长老会的三人仍认为，卢正军所说的突击部队根本不能捣毁美洲定位塔，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流浪者会暴露位置。他们希望太阳王能主动前往英国，跟澳美联军比速度，在敌军之前得到黑川浩和卢千雪，那样才有打胜仗的机会。

听到这里，卢西安还觉得没什么，都是正常争论。但袁城虎显然还没说完，他接下来的话都被维内提斯播报出来。

“我能理解长老会的担心。”

“如同虞邱民同志所说，我是全流浪者最权威的意志人专家，我现在提出一个方案，可以保证灯塔在发射意志信号的同时，不会被敌军定位塔锁定。”

这位老人有如神通，连虞邱民具体的讽刺话语都已经提前料到。

“别忘了，太阳王从英国带回了二号实验体。”

此前，全流浪者都不知道二号实验体的具体能力，也包括卢西安。卢西安听到这话，即刻恍惚了——二号实验体，岂不就是高伊德

卢西安转头看去，高伊德还是保持着先前的低头状态。这个“没什么事”的女孩，竟然能屏蔽美洲定位塔的信号？高伊德的身份，卢西安确实迷惑过许久——他跟高伊德见面不多，除去在在意志红塔天台和折叠世界中的相见，他与这个女孩的对视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分钟——从英国带回高伊德的途中，她醒过一次，不到一分钟便又立刻昏迷了。虽然她也拥有地球意志人蓝色的瞳力，但比起其他地球意志人，似乎弱了许多。想到这里，卢西安一改懒懒散散的模样，挺直腰背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下大声问道。

“那又怎么样？”

所有人都以惊讶的目光看向太阳王，连维内提斯都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身份特殊，并没有在此时提问的权力。

“坐下！”卢正军大骂。

“袁城虎，二号实验体跟美洲定位塔有什么关系？”卢西安根本没有理父亲，直呼对方姓名追问。

袁城虎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太阳王会突然发问，坐在座位上有点惊讶。但维内提斯很快恢复了正常，它接下来播报的话，解答了卢西安，也是在场所有人的问题。

“二号实验体的身份特殊，她是当年留下的唯一婴儿。”

全场死寂了一瞬，随后爆发出剧烈的惊叹声。全流浪者都知道袁城虎所说的“当年”是什么——2151年，流浪者曾进行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实验，作为实验品的六万余名婴儿全部牺牲，终告失败。《列国史书》记为——双重裂变。

二十一年前的流浪者，卢正军任首长，长老会成员有四人，分别是梁云沃、虞邱民、拉克斯·迈思琳和罗斯塔曼·迈思琳，精神训练部部长是袁城虎。当年七月，袁虎城发现了人类最惊人的秘密——人类，其实是可以进行单性繁殖的。这可以说是技术进步的必然结果，世界生物学早有定论——所有哺乳动物都存在单性繁殖的可能性。

也许是命运，黑日之灾紧接着在2151年八月中旬爆发。这给袁城虎提供了更可靠的理论依据——2060年的“地球分娩”和2151年“黑日之灾”共同证明了一件事，自然界的强辐射会使人类婴儿发生异变，而这种异变会诞生一个全新的族群——意志人。

当时，从事了数十年意志人研究的袁城虎，已经不满足于太阳意志人和地球意志人的单独研究，他早已有“将二者合一”的想法。而且，当时的流浪者握有大量地球意志人的基因样本，同时，袁城虎也已经掌握人类单性繁殖的培养方法。在技术理论都得到有力支撑的情况下，袁城虎决定抓住黑日之灾的机会——他向卢正军发起了一项代号为“双重裂变”的计划，并要求立即开展。

当袁城虎向卢正军简要描述了计划内容后，卢正军当场拒绝了他——他想启用流浪者内部库存的所有地球意志人基因样本，将其培植成人类的单性繁殖胚胎，以保证地球意志的纯粹性。再借由黑日之灾所散发的强太阳辐射，使这批胚胎产生二次异变，来诞生一种太阳火种与地球意志相结合的意志人。话语中，他最多说的是“该实验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我需要大量资金和设备”。

卢正军则认为该计划是极其邪恶的，有违人道主义。但袁城虎一直不依不饶，甚至要求召开红塔会议，卢正军还是坚持拒绝——当时黑日之灾正在横扫全世界，流浪者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展无关实验。而且，那时卢西安刚刚出生，不久便被定义为太阳意志人，这让卢正军对类似的实验和行动都深恶痛绝。

得不到首长的同意，双重裂变根本无法开展。就在袁城虎万念俱灰的时候，罗斯塔曼找到他，并表示——自己代表长老会支持“双重裂变”的计划，同意调用大量资金和设备，供袁虎城进行实验，瞒着卢正军。

袁城虎一生无妻无子，他的毕生精力都投入了意志人的研究。听到长老会愿意支持自己，他是十分高兴的。但罗斯塔曼提出一个要求——双重裂变计划，必须采用“四十八号”的基因样本，当时四十八号本人已经离开流浪者，但他的基因样本还存在世纪大楼里。袁城虎虽然急于开展计划，但具体基因筛选环节不可略过。基因筛选完成之后，袁城虎发现罗斯塔曼所说的基因样本极其优秀，完全可以作为双重裂变的初代实验体。于是，他同意了罗斯塔曼的要求。

当时袁城虎并不知道，四十八号是罗斯塔曼从英国带回来的，黑暗降生的产物。他体内蕴藏的——是日本黑川世家和英国迈思琳家族的混合基因。实际上，罗斯塔曼和袁城虎是在互相利用——罗斯塔曼利用袁城虎的技能，想要制造出史上最强大的“双重裂变意志人”。而袁虎城则利用罗斯塔曼的权力，助自己完成毕生最伟大的实验。

就这样，长老会和精神训练部在首长不知情的情况下达成秘密协议，悄然开展了双重裂变计划。

遗憾的是，黑日之灾横行的短短一周之内，被投入双重裂变计划的六万余名婴儿全部牺牲，只有唯一的幸存者——正是罗斯塔曼指定基因所诞生的婴儿。得知此事的罗斯塔曼，直接动用长老会的权力越过首长召开了红塔会议。

首长卢正军也参加了，但当时，他的权力被长老会完全架空。也就是在那次红塔会议中，他才得知——袁城虎先前提出的双重裂变计划，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展开，而且已经结束。可怕的是，长老会和袁城虎早已串通好，瞒下了那唯一幸存的婴儿，他们当时汇报的原话是“实验失败，无一幸存”。

六万多名婴儿，整整六万多名婴儿全部死亡。卢正军得知此事，当即摔门而去，并提出退出流浪者的要求——作为首长，他从来只提要求，而不提请求。然而，长老会和袁虎城绝不会同意卢正军离开。于是，袁城虎以“如果你离开流浪者，我不敢保证你儿子能安然无恙。”要挟卢正军留下。

那时卢西安刚刚出生，表现出惊人又不可控的意志能量，如果卢正军决定离开流浪者，卢西安就无法得到流浪者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健康地活着。当时，卢西安的母亲也还活着，她也劝卢正军不要离开流浪者，至少为儿子想想。

最后，卢正军还是留在了流浪者——与长老会的矛盾，就在那时深深植入了他的心底。

而另一处，长老会和袁城虎为了掩人耳目，决定将那个唯一幸存的婴儿送出流浪者——这件事最后由罗斯塔曼负责执行。他早已有了详实的计划，他直接启程去了英国，在不惊动迈思琳家族的前提下，找到了在伦敦流浪的达蒙·洛克西，但并未与其碰面，而是经过辗转，将那个婴儿放在达蒙常去的孤儿院门口，让其捡到并抚养。某种程度上来说，达蒙确实是二号实验体的亲生父亲，他与高伊德的羁绊，是早被罗斯塔曼设定好的。

往后发生的事，却脱离了罗斯塔曼的控制——达蒙又将捡来的婴儿送回了孤儿院，黑川内武也在不久后得知了双重裂变之事，带领澳大利亚联军对中国发动小部队的偷袭，夺走了卢西安和卢千雪，并将这对兄妹投入命运钟，进行反复的重铸和实验——黑川内武本想进攻英国夺得高伊德，但由于英国的国家实力强大，最终只能以拟实技术将高伊德植入折叠世界，并将其设定为卢西安的灵魂伴侣，“欧阳”这个名字，就是黑川内武起的。

命运使然，二十一年后的2172年，卢西安震碎命运钟逃脱，回到了流浪者的绍兴基地。黑川内武曾联合美洲各国，在世界范围内搜查太阳王的下落，但流浪者的避侦察措施已远超当年，澳美联军无法定位其具体位置，转而对英国发动了恩怨之战——对黑川内武来说，这是一场迟到了二十一年的战争。达蒙·洛克西和高伊德·金这对阔别已久的父女，也终于在恩怨之战中重逢。后来，太阳王前往英国支援恩怨之战，侥幸生还，并带回了当年双重裂变计划中唯一的幸存者——在卢西安的心里，她是爱人。在达蒙的心里，她是女儿。在流浪者众人的心里，她是二号实验体。而在长老会和袁城虎的心里，她是当年双重裂变计划唯一的幸存者。

某种程度上来说，双重裂变计划就是当今国际战争的根源所在。

此刻，红塔会议会场，高伊德·金——决定太阳王是否该前往英国的关键人物。

借二号实验体超凡的意志能力，屏蔽美洲信号塔，使灯塔在不被澳美联军察觉的情况下发散意志信号，引黑川浩和卢千雪来流浪者——袁城虎的计划。

红塔会议还在继续，袁城虎知道，只要他说出那句“二号实验体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长老会和卢正军一定都明白他的计划。面对卢西安的发问，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力气解释。维内提斯继续播报袁城虎的意见。

“精神训练部认为，太阳王应该留守流浪者。”

卢西安见状，只好悻悻地坐下，他对双重裂变之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袁虎城所说的“当年”是什么意思。

这样，卢正军得到第四位支持者，分别是灯塔控制部石勇、侦察部陈海沙、军备部吴军，还有精神训练部袁城虎。而长老会只有一位支持者，政治部罗森堡·迈思琳。

后勤部林汉娜和文物管理部刘义表示中立，红塔会议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八大部门已经发表其七，还剩最后一个部门。

人工智能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