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作者:祝八月      更新:2019-07-21 23:15      字数:2660

我如往常那般,拉过闳儿。他许是有些时日不曾见到我,又许是在肃州待的那些时日里,陈明石又同他讲了些许事宜,以至于面对我这般举止,闳儿竟是下意识地闪躲了一番。

于是我过去拉他的手登时顿在了半空之中,半响之后方才讪讪然地收回。

也不知晓究竟是我自己多想了,还是闳儿当真与我有了隔阂,我没有再勉强他近身来,任由闳儿站在离我约莫几步开外的地方,细问了一番他在肃州的生活,尔后便借口路途遥远,便让他先回去歇息了。

直至闳儿离开,我仍旧还是难免觉得失落。

小福贵自是揣测出了我心中想法,只轻声宽慰道:“小王爷如今也有七岁了,先帝爷这个岁数的时候,奴才听闻,都能独自处理朝政之事了呢。”

听得这话,我忍不住抿嘴一笑。

皇兄少时十分聪颖,虽说父皇膝下唯独他一个嫡子,可是他入主东宫,却也是众望所归,几乎无一人上奏反对。

只是自皇兄驾崩后,我便仅剩下闳儿一个亲人,见他与我这般疏远,心中自是还是十分难受的。但眼下我亦也不愿再过多纠结此事,甚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我只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小福贵甚是识时务地应诺了一声“是”,小心翼翼地给我斟了一杯茶水,便不再言语。

景弈冉是在闳儿归来后的第五日,亦也从河南回到了京城。

他在河南处理黄河水患的时候,并不怎么与京中联系,唯独送来了一封奏折。是以他的归来,总是叫我甚是期盼。

景弈冉一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入宫觐见。

同见到闳儿时候的欣喜不一样,我见到景弈冉,当即忍不住便红了眼眶。其实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里头,京城里亦也不成出过什么事情,可是我见到他,却觉得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触碰了一般,变得无比柔软。

只这一次景弈冉入宫,除却风尘仆仆以外,似是还带着其他什么东西。

一入奉先殿,景弈冉朝我拱手行了礼,他看上去比离开京城之前要消瘦许些,整个人似是如同脱了像一般,变得又瘦又黑。我正准备言说之际,却听得景弈冉道:“微臣斗胆,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微臣有要事禀告。”

话音落下,我只一愣,片刻之后却是依言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包括小福贵。

直至沉重的殿门被关上,景弈冉听得外间的脚步声都已然消散之后,他方才蓦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只一字一句道:“微臣请陛下,离开大孟宫。”

这是什么话?我心中一怔,委实不知晓景弈冉为何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一句“大胆”不过刚到喉咙,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那厢景弈冉已然是再度开口道:“陛下身为女子,委实不适合再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小王爷年岁已然七岁。高祖皇帝八岁登基,永宗皇帝七岁登基,大孟数千年来,年幼登基的君王不在少数,殿下又何须这般苛待自己呢?”

说到最后,他不再称我为“陛下”,而是称我为“殿下”。

比先前觉得他胆大妄言时候的愤怒还要来得猛烈,这股震惊只眨眼的功夫,便将我全然都包裹住。

我呆呆的看着景弈冉,后者的眸子明亮,里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没有说话,景弈冉亦也不再说话,沉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我不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发现那个曾经有恩与他的朝荣帝姬,其实并没有死,反而是活的好好的,换了另外的一个身份。

良久之后,我甚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只低声道:“你先退下去,这话朕就当从未听过。”

景弈冉没有再咄咄逼人,他依言起身行了礼,尔后甚是干脆直接地退出了奉先殿。我没有传唤任何人进殿伺候,只独自一个人坐在殿内发着呆,直至夜深人静,外间所有的声响全然都消泯,我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最终没有再见到景弈冉,他自那日奉先殿内对我说了那些话之后,便如同销声匿迹般,整个人都消失在朝野之中,连带着辞呈都没有上过。

很快,新的大司马上任,闳儿被我下旨册封为太子,我不再选秀,而是遣散了后宫之中那些没有承宠的妃嫔们。

淑妃本是不舍离去,却见我态度坚决以后,终归还是回到家中。

好在大孟民风开放,那些妃嫔们出宫以后,仍旧可以寻得不错的姻缘,这才使得我没有那般地愧疚。

眨眼三年过去,闳儿已然十岁,我时常会让他独立上朝处理政务,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懒散地像是一个闲人一般。

七月初十,我突然大病了一场。

起先是日日犯困,时常要睡上一天一夜,尔后便是渐渐双目不能视物。小福贵伺候我的时候,时常悄然落泪,我虽然瞧不清楚他面上神情,可是却也知晓,他心中定是苦闷地很。

我才不过二十岁而已,伴随着嗜睡的趋势越发严重,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诊断出我究竟是因着什么缘故,方才会变得这个样子的。

八月十三,我早起呕血,初时我只觉嘴里有些腥甜的味道,直至小福贵发出惊呼声,慌忙地让人去寻太医的时候,我方才后知后觉知晓不对劲。

我这病委实来得太过仓促,从最开始突然大病一场,到如今呕血,被太医诊断说我大抵没有几日活头的时候,亦也不过才一月有余罢了。

闳儿这几日一下朝便会守在我的床榻之侧,同我细声言说着朝堂之上的事情。

他虽然如今已然十岁了,可是声音里头仍旧还是未曾褪去稚童独有的奶声奶气。我的脑子就像是生锈了一般,听闳儿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大多数时候只能笑着,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眨眼又过了几日,其实我早已经不知晓今夕何年,只时不时小福贵在伺候我的时候,会说起外间天气如何。

闳儿这几日来得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勤快,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朝事务委实太过繁忙的缘故。小福贵伺候我的时候,话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不再主动开口说话,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一个小房子里头一般。

闳儿再度来到奉先殿的时候,约摸着是八月二十三。

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我便出生在这一天。只是自我化名为“李宿安”以后,这个日子便离我很远了,我只从钦天监那里听到过这个日子,因着朝荣帝姬虽死,但是她的生辰仍旧还是整个大孟宫最为重视的事情。

小福贵早时伺候我提了一句,“今日陛下便二十了。”

大孟男子二十及冠,可是对于我而言,二十岁好像已经很老了一般。

闳儿过来的时候,没有像从前那般叫我“叔父,”他似是在我床榻之侧站了很久,方才缓声叫道:“姑母。”

我的感觉实在是太过迟钝,以至于我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闳儿还说了什么话,但是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了,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一双小手轻轻地掰开了我的嘴,然后塞进了一个东西。

耳畔是抑制不住地抽噎声响起,我听见有人嚎啕大哭,我的意识渐渐从我的身上分离开来。

我知道,我大抵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