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了丢人了，一不小心想得太入神，被陆凡同学你看笑话了。”

熟练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医用绷带缠在头上，华先生坐在椅子上，没心没肺地咧嘴自嘲起来，“要是大图书馆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头头是我这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家伙，不知道还能不能每天安心地工作啊。”

“我可不觉得他们在这里工作得有多安心……”陆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揶揄着，这座设施的名字是“大图书馆”，听上去像是古希腊的奇迹建筑，或者某种邪教的集会场所。陆凡没问过这个名字的寓意，以他的权限，在这里允许活动的空间是十分有限的，小跟班一样的爱丽丝每天跟在他后面，一旦他想要进入什么权限不允许的地方，就会被她用堪比铁臂阿童木的臂力直接拉回去。所以在他空闲的时候，便只能趴在高达数百米的栏杆上，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繁忙工作的人群。

正位于大图书馆入口下方的直升机平台是最繁忙的区域，每天都有多如蜂群的“小鸟”从那里起飞。陆凡曾经无聊地数过，最多的一天平台上起降了六十八架直升机，最少的一天也有四十架——那还是因为他数到一半就去吃晚饭了。直升机的型号也十分杂乱，从中国产的武直-10，到美国的黑鹰系列，再到英国的“山猫”都应有尽有，他甚至能看到俄罗斯的米-26那种大家伙，它足足占了四个直升机位。

让陆凡不得其解，甚至略微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起降的直升机的金属外壳上，常常会出现一些奇异的伤痕，那不是弹痕或者爆破烧伤的痕迹，而是被什么东西撞击和破坏过的迹象，仿佛是有人用撬棍狠狠砸在了飞机的下腹上。不过这种假设成立的前提是：那人的力气要有美洲灰熊的两倍大，而且用的是密度比钢铁大得多的高分子撬棍，这样才有可能在坚硬的直升机外壳上留下如此显眼的伤痕。

然而某一次，陆凡亲眼看到了一架米-28直升机从入口处下落，它的动作十分糟糕，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甚至险些撞在平台附近的支撑柱上，它的支撑架损坏，整架飞机从离地三米的地方向下砸在平台上，转动不止的旋翼切碎了平台下方的一辆卡车。人群被疏散，所有人都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觉得它肯定要爆炸了。但是米-28的油量似乎早已见底，旋翼又勉强转动了几下之后就立刻停止。人们这才看清了它的模样：铝合金装甲的机身被一道裂口分成两半，那裂口狰狞无比，仿佛被骷髅岛的金刚双手抓住硬生生扯开一般，用来保持平衡的尾翼更是消失不见，这也难怪它下落时会无法保持平衡，正常来说遭受了这种打击之后它甚至无法保持在空中！驾驶员受了重伤，右臂被其根扯下，失血过多，勉强降落过后便失去了意识，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抬出抢救，但最终不治身亡。

这件事情让陆凡之前的推测全都变成了笑话，没有人能用一把撬棍把直升机切成两半，除非他的名字叫奎托斯。（作者注：奎托斯：《战神》系列游戏的主人公，屠杀希腊神话族谱的猛男。）

他开始猜想在这座被称作“大图书馆”的设施里工作的其实是类似于漫威“神盾局”一类的部门，走廊里来来往往相貌平平的工作人员其实都是隐藏的超级英雄，管理设施的头头是弗瑞局长，研究室里摆弄零部件的机械技师是钢铁侠，走廊里碰到的壮汉是美国队长，吃饭时偶然瞥见的金发碧眼36d的红唇美女是黑寡妇。这些人拥有人类最顶尖的技术和战力，挡在对抗地外威胁的最前线，在暗中保护天真烂漫的孩子免于在睡梦中被坏人袭击。

不过这种猜想显然只是空想而已，事实上管理设施的不是穿着风衣的独眼局长而是上身西装下身短裤的华先生，“钢铁侠”在某天修理汽车发动机时被蒸汽烫伤了胳膊，“美国队长”的真实身份就只是食堂英国菜区域的厨师，每天带着清爽的笑容站在橱窗，面前摆满的“仰望星空派”却无人问津；“黑寡妇”倒是的确一直未婚，不过她卸了妆之后便满脸皱纹和雀斑，胸前的36d更是用了整整七个垫子才撑起来的。事实上她只有b-cup，还下垂……

自从看到“美国队长”站在英国菜橱窗里卖仰望派，一手拿着锅铲冲着他自满地傻笑的模样之后，陆凡就放弃猜测这里的真实状况了。他是个随性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无解的想法而彻夜难眠，反正事实总会浮出水面，他就等着某天有人来一点一点地给他解释。

“我们是大图书馆。”华先生对他说道，他说完之后稍微顿了顿，“就只是大图书馆而已，设施的名字也叫大图书馆。我曾经想要给我们起一个帅气好听的名字，比如说‘复仇者联盟’或者‘scp基金会’啥的，不过我的确没什么起名字的天赋，想来想去，还是叫大图书馆比较顺口。”

“这名字听上去也有点怪怪的。”陆凡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作为设施的名字有点奇怪，作为组织的名字就更奇怪了。”

“是啊，哈哈。”华先生笑起来，赞同地点点头，“当时爱丽丝吵吵闹闹地要抗议，说我的名字又土气又没创意，但还是被我一口否决了。我们是一群宣誓要献身于服务世人的事业中的人，服务于人的地方有很多，警察局，医院，车站……在那么多的名字里，只有图书馆是最符合我们的期望的。大图书馆这个名字来自于古希腊的奇迹建筑，也代表了我们想要把人类文明的火种传承和传播的期望。”

“火种？”陆凡差异，他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看《变形金刚5》的时候。

“火种。”华先生认真地点点头，“文明的火种，我想要将人类的文明保留下去。天堂的力量强大得让人恐惧，作为他们对立面的冥界没有表露出对我们的世界的野心，但是强大的终究是贪婪的。我一直在猜想他们一直没有对我们的世界出手是因为彼此的存在。既然如此，当天堂最终消灭了冥界，或者冥界终于完成了复仇之后，下一个覆灭的就一定是我们了。我想人类的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也在努力追赶着和对方的差距，但是这个差距是在比人类的整部历史还要更加漫长的时间内拉开的，它深如鸿沟，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填补？或许我们直到灭亡的那一天都没有反抗之力……但是即便如此，我们同样有我们的优势，只要文明的火种不断，人类就还没输。”

华先生微笑起来，笑容轻柔却带着力量，他的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却足够引起陆凡的重视和敬仰。他回想起在史书上，在南宋即将亡国之际，主和派垂头丧气地等待着蒙古大军的来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降书，以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琢磨着上面的语句。主战派的武官拍案而起，拔出刀剑发誓要为脚下的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只有文人们平静异常，他们回到自己的庭院里，细心整理好书柜上的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他们很清楚军队可以在战场上被打败，但是文明的火种不能熄，火只要还亮着就还有希望，即便临安的大殿被蒙古铁骑踏平，大宋也不会亡，中国还是那个中国。

历史终究证明，在南宋和蒙古人进行的那场战争中，最后的胜者还是沦为了四等人的汉人。宋人赢得那场战争靠的不是刀剑，而是沉默的文人在烛灯下的笔墨。

华先生是否也是这种想法呢？陆凡看不穿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十九世纪，像是大清王朝末年的革命党人，在阴暗潮湿的花岗岩教堂里思索着，他是否也在精心筹划着什么呢？他藏得很深，深深地藏进地壳之中，渗透到地底岩石的每个缝隙之间去，这样当他苏醒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颠覆。

但是革命终究是失败了，革命的成果被投机者窃取，革命党人也分崩离析，有的人灰心于事业，丧失了热情，有的人则暴露出了对权力和力量的野心。一个大清被颠覆了，另一个大清又站起来。

又或者一切都只是陆凡的胡思乱想，华先生并没有隐藏什么，他真的只是一个人类文明的守望者，是一个想要燃烧自己传承火种的伟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