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着，乐曲便播放起来，是华尔兹的曲子，曲调优美而柔和，旋律轻快，仿佛春风吹过绿色的丘陵。

陆凡感觉苏汐微紫的眸子里像是有魔法在涌动，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都就接住了她伸出的手臂。苏汐微微一笑，轻柔地指引他的手向前，揽住自己的腰，紧接着随着音乐舞动起来。

陆凡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熟练地舞蹈，他从未学过跳舞，甚至分不清探戈和桑巴舞的区别。在他人生的十八年里，做过的最接近舞蹈的行为也只不过是学校的广播体操。然而在苏汐的指引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真的跟上了她的步伐，两人以无比默契的步子旋转着，仿佛连接成了一个整体，陆凡感觉自己脚步也轻快起来，轻快得要飘起来，像是踩在云朵上。

舞蹈是一种语言，却比任何语言都要浪漫，当一对男女起舞的时候，他们旋转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但是相对的两人却不会旋转。当视线中的一切都因为转动而模糊不清，光影错乱之时，他们更能将对方映入眼中，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彼此。

然而陆凡不敢去看苏汐的眼睛，他担心自己与她对上视线之后又会紧张，继而心跳加速，手脚错乱，以至于连带着她一起在台上出丑。他让自己的视线从苏汐头顶越过，向后盯着来回移动的幕布和舞台，却又因为场景转得太快而有些发晕，他想了想，干脆闭上眼，在苏汐的引导下，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舞步。

“童话里的公主，真幸运呢。”

他听到苏汐这样说着，语气中带着真心实意的羡慕。

闭上眼睛之后，他能轻易嗅到空气中她身上的淡淡香气，那是薰衣草的香味，格外迷人。

“为什么这么说？”

陆凡问，他想不通被魔龙绑架着，啃了三年生山羊腿的公主哪里值得人去羡慕了。

“因为公主永远有勇者在啊。”陆凡听到苏汐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脸上美好的笑容，“那可是她的大英雄。”

“只会讲相声的勇者？岳云鹏吗？”陆凡自嘲，随即觉得这种回应有些破坏气氛，暗骂自己就只有说烂话的时候脑子转得快。

“哎呀，我可没说陆凡先生是勇者哦。”苏汐的声音正如她小女巫的身份一样有挑逗性。

“是是是，您才是勇者。”陆凡回忆起苏汐从天而降，上台救场的那一幕，“伟大的女巫大人，我是您的拎包小弟~~”

苏汐不回话，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舞蹈之中。曲子的节奏渐渐加快，渐渐进入高潮，将手交到陆凡手中，她旋转着，越来越快，高跟鞋击打着地面，每一声都完美地卡在节奏上。陆凡放空大脑，放空一切，跟着她的节奏一起转动，台下的人用手机对着他们，蔓延开来的闪光灯仿佛仲夏夜晴朗的星空一般。无数的光线朝着他们聚集过来，无数的视线以他们作为中心。

周围的一切化作虚无，陆凡的眼里只剩下了苏汐，她欢笑着，飞快旋转着，红色裙裾飞扬，像是玫瑰般绽放；舞步轻盈，动作有力，流水一般的流畅，火一般的热烈。她是暴风雨般的鼓点中起舞的爱斯梅达拉，跳着无比热烈的生命之舞，每一个角度都将生命的骄傲洋溢到极致，每一个动作都酣畅淋漓。

极为突兀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陆凡脑中。

他就像是一辆急速行驶的列车，突然被按下了“制动”按钮，在时速200km的情况下急停了下来。无法独自起舞的苏汐也停止了舞动，她疑惑地看向他。

“不，不，不……不对……哪里不对……”

突然出现的想法给陆凡带来了极大的折磨，他双手捂着头，痛苦地弯下腰，想要将这个该死的念头赶出去，却又完全做不到。这个念头就像是在他床边摆了一台最大功率的低音炮，无时无刻不震得他头皮发麻，让他完全无法将其无视。

陆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突然发了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脑中的想法是真实的，然而他却无法否认它，甚至不敢去质疑。

对，对了，还有她在。只有她能将其否认，只要她能将其否认！只要……

像是绝望中向上帝祈祷的信徒，陆凡从抱头的指缝间露出眼睛，看向苏汐。

“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他的声音喑哑得仿佛来自深渊。

他没必要去解释什么，只有苏汐能够听懂他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苏汐却没有向他解释，她闪亮的眼睛暗了下去，她沉默着，将头偏向一边，发丝垂下来遮住她的脸。

“就是今晚么？”

“……嗯。”

陆凡后悔，他干嘛要问她呢？她不是早就将答案告诉他了吗？从今天出门的那一刻起，从她第一次展露笑容的那一刻起，从她递过手，起舞的那一刻起，她不是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了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察觉到呢？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汐的舞步会那么癫狂，那么不顾一切，仿佛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仿佛今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烈焰燃烧时，木柴噼啪作响，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火焰冲天，然而在燃烧的最后，却只剩下死的余烬。

他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像一块巨石，让他无法呼吸。他从舞台上跳了下去，然后挤开人群向前狂奔，疯狂逃窜，像是一只逃命的斑马。

陆凡看不见前方的路，两边的一切都在飞快倒退着，他穿过广场，逃下台阶，人群中恍恍惚惚像是有阴森的笑脸。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但当一切终于到来时，他发现自己所谓的“准备”不过是海边顽童用沙粒堆起的城墙，而在他面前是滔天巨浪。

他放空了大脑，慌不择路向前奔跑着，像是想要将可怕的想法甩在脑后。他不记得自己跑过了几条街道，撞开了多少行人，当他终于失去力气，便像是电池用完了的玩具一样突然向前倒下。

并没有一头栽在地上，陆凡很好运地撞上了一台自动饮料贩卖机，他扶着贩卖机，抬起头，玻璃橱窗后是排列的饮料罐，橱窗前映出他苍白的脸。

记忆如潮水般回溯，他这才想起自己不应该就这么丢人地逃离广场，他没有任何理由逃走，他更不应该将苏汐留在那里。

在大脑失控的短短几分钟，他本能地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真是莫大的讽刺。

得回去找苏汐才行——这样想着，他努力支撑起身体，耗光了能量的双腿虚弱地颤抖着，每走一步膝盖都会失控地自己往下滑。

陆凡意识到有人正朝着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