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愿小白篇【捌】
水月村，医馆内。
人界的新年，要来了。
那夜，巫颜清中了金棋的匕首，好在是在肩膀，昏迷了两日，也并无大碍，反观小白，明明无任何外伤，却是不声不响，整整三日，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被寒奕的银针射中后，金棋失踪了，小白的昏迷似乎是给金棋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了伤，在小白昏迷的那一刻，她决绝的，转身就走。
她离开的那一瞬间，寒奕感觉到了金棋的泪水，滴到了他的手背。
会流眼泪了，金棋真的成为了妖，一只终于可以自由变幻形态的金鳞鲤鱼。
凶手是谁，已经了然于众人胸中。
为了给村民一个交代，又不把小白出卖出去，寒奕又从小河抓来一只大的不像话的锦鲤，告诉村民们，对，就是这只妖物在作怪。
水月村民齐声欢呼，对寒奕等人替他们除了妖物的行为感激不尽，将这条锦鲤好好的拿盐焗过，放在烫油里仔细的滚了滚，直滚到外酥里嫩，然后又用对于山里人极为奢侈的五香粉和酱油醋炖了，等骨头都化了，拿来给他们的英雄巫颜清和小白补身子。
巫颜清早就醒了过来，那鱼汤，她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尽数入了小白的腹。
小白……一直在做梦，一直在胡言乱语。
对于小白梦中的景象，巫颜清甚是好奇，命冷芊羽用巫族的秘法一直查探着，洛天祁找来了一块儿白布，小白梦中的什么情儿什么景儿，全在这布上映着。
可是就在刚刚，突然之间，白布上的画儿就模糊了起来，神农的模样，他们一星儿也看不清楚。
白布上的东西，都像是暂停了，然而小白的梦，仍在继续。
“不要走……银蓝……别跟他走……”
寒奕等人面面相觑，别跟他走……别跟谁走？
大病初愈，巫颜清的脸色仍然苍白着。
“嘘——听他继续说下去。”
“神农你们别去！别去……别留我一个人……好，好，我替你……我替你看着……”
“回来呀……你该回来了……你们两个，去哪儿了？青灯……青灯没亮！你们为什么不回来？你们……”
寒奕听着小白哀怨的呼喊，胸腔处，突然有几分压抑，心脏，像是搅动着痛。
小白的声音却陡然凄厉，双手向前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你们——回来！给我回来——！”
“小白！”寒奕连忙上前，去抓小白的手，然而……
“扑通！”寒奕透过了小白的手，重重的摔倒了床板上。
“吓？！”冷芊羽等人连忙后退，“寒奕……寒奕的身体……居然……居然和小白重叠在了一起！”
“什么？！”寒奕急忙起身。
床板上，小白仍然安详的闭着眼睛，只是他的身体，却出现了隐隐的半透明状。
“小白这是要……”巫颜清瞪大了红着眼圈眼睛，苍白的面孔上尽是不忍。
“恩公，是要消散了。”
“金棋？！”众人望向医馆门口，是那个小女孩儿，仍然是粉色的衣服，娇嫩的模样，只是憔悴了许多。
“恩公坏事做了太多，遭了天谴，他昏迷的这几日，三魂七魄都在一点一点的流走，到今日，恩公三魂已散，七魄没了六魄，如今，只剩下一缕魄气，撑着恩公肉身了。”
“所以小白……是要死了？”
“嗯。”金棋点头，“那日恩公突然昏迷过去，我就知道，恩公是要受天谴了。”
巫颜清皱眉，“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金棋连头也不抬，径直走向小白的床边，“从前和恩公相交甚好的一位高人告诉我的，从我和恩公开始杀第一个人，他就告诉我，恩公神位太重，如此滥杀无辜，迟早是要受天谴的，到时，连三魂七魄都留不住，只能是消散于天地间。”
“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样……”
“就……”巫颜清心痛，“就……真的没有办法救回他了？”
“有。”金棋摇头，转身递给巫颜清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玉葫芦，“那位高人说，我修行太浅，诸多天谴，我只能帮恩公挡一个，替恩公留住一魄，让他重新修炼，再把肉体给练回来。”
“所以，你要做什么？”巫颜清拿着玉葫芦，不明所以。
金棋淡瞥，“单个儿的魂魄是不容于尘世的，待我替恩公承完这劳什子天道给的惩罚，消散了干净的时候，你就用这玉葫芦，将恩公的那魄给收起来，等两日，恩公就可以醒来，那时，还请你们就此离开水月村，永不回归。”
“为什……”
“芊羽！”寒奕厉声道，“莫要问为什么，只管做就好了。”
实际上寒奕的心里，仍然不敢相信金棋太多，他甚至人为，金棋此为，不过是想将小白彻底灭口，好给自己一个正明逃脱的理由。
然而巫颜清并不这样想，她的内心里，如今满是震撼，她走上前去，拍拍金棋的肩膀，轻声问道，“值得吗？”
“呵——”金棋惨笑，“值得？”
她忽然肃立了表情，“什么是值得？百年前，我被一渔夫从西海捉来，来给他久病不医的儿子补身体，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恩公出现了，恩公渔夫的儿子，渔人感恩戴德，要报答恩公。”
“恩公什么都没索求，只是指着早已失去水分奄奄一息的我，说，我要她。”
“那时候，恰是夕阳正好，薄薄的光辉笼罩着白衣的他，我想，这可能，就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
“因为这三个字……”金棋突然笑的幸福，“我追着他，从西海，一路到水月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记得这么多东西，我只是一路游着，他跟着西海的分流走，我就跟着他游。”
“终于有一天，他注意到了我，他总是喜欢淡淡的，轻佻的笑，他问我，你想修炼吗？变成一个人的模样。”
“我想，如果变成人的模样，那么，不管是不是沿着有水的地方，我应该都可以找到他，一直，一直都和他一起……多幸福啊……”
“所以……你们在水月村停下，并开始了你的修行……”巫颜清不解，“你……喜欢他？所以……不惜做出任何的改变……？”
金棋摇头，嘴角仍然上扬着，但是莫名的，巫颜清感觉到一阵悲凉。
“我不喜欢他，我也不能，我能做的，只有追随他，一直追随他，不管他要我做什么，他想做什么，我都去做，毕竟……看到他难过……是一件多让人心疼的事儿啊……”
金棋微笑着，拿出两颗棕色的药丸，将其中一颗塞到小白的嘴巴里，另一颗，则塞到自己嘴巴里。
那颗丹药，竟然被小白咽了下去。
金棋缓缓坐在床边，双手轻轻覆上小白的面孔。
明明什么也抓不到，但是，就好像小白的肉身仍然在，金棋笑着，然后，无数鲜血从金棋的七窍喷涌而出。
“天谴开始了！”众人不由得都向后退了几部，除了……巫颜清。
一滴泪珠，从眼角，滑到嘴角。
眼泪，是咸的。
巫颜清惊诧，她居然流泪了？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杀了那么多人，犯下那么多错，金棋一点都不可恶，她只是……有点傻，让人心疼啊——
这种感情？巫颜清觉得胸口有些闷痛，她突然懂得了，明明生自一个母亲，为什么自己永远不会哭不会笑，但是妹巫颜漓却可以。
每一届巫族圣女，都注定要在二八时，和巫医王在一起，他们要共同孕育两个公主，均以圣女的身份进行培养，在六岁时，老圣女要宣布下一届圣女的人选，宣布后，两个公主仍然和以前一样接受训练，只是为了巫族不被巫医蚕食，在巫医长大的小圣女，必须要接受淡薄感情的训练。
就像巫颜清，除了寒奕可以做她的玩伴，其他人，巫颜漓也好，冷芊羽也好，洛天祁也好，她从小就被教育着，这些人，都比她低了身份，她不被允许和他们过多的交往。
她一直认为，这个世界，自己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寒奕，她最应该信衷的使命，就是守护巫族子民，不惜一切代价！
感情？爱情？直到这一刻，她都分不清楚，自己胸腔内这股没来由的难过，到底是为什么，她仍然想不通，为什么，好像仅仅是因为喜欢，金棋，把什么都付出去了？！为什么？！
从指尖开始消散，金棋的身影开始模糊，巫颜清连忙打开玉葫芦，泪水却像止不住一般，一滴一滴打在地面。
小白的身体开始缩小，最后化作一个光点，钻进了玉葫芦。
巫颜清连忙盖上盖子。而金棋，却已然无影无踪。
“两日后，切记一定要离开！这玉葫芦，盛着恩公，也就是炼心的魂魄，按女娲娘娘当时的分配，理应交由巫族圣女，巫颜清保管。”
金棋淡淡而微弱的声音传来，“我不后悔做过的所有事情，我也自认幸运遇到过恩公，遇到过你，你的心性，是太过善良了，有句话嘱咐你，这葫芦，千万不要给巫医，小心寒奕。我走了，再没办法回来的，从此这世间，再无我金棋。不见了——友人，莫悲伤，友人。”
一阵风忽忽吹过巫颜清的耳边，巫颜清怔愣着，那阵风吹过她，吹出医馆的纸窗，在外面轻轻的打着旋。
友人……友人。
我们是友人啊——
那么，再见了。我的友人，再见啊。
巫颜清轻眯着眼睛，向医馆的窗外看去，脸上的泪早被风干，留下一道道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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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孩子的嬉笑声，“下雪啦，哈哈哈，新年来啦！下雪啦！”
“诶！下雪了！这瑞雪兆丰年啊！来年肯定有好收成！”
“哈哈哈哈！老天眷顾！这雪是好雪！好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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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趴在窗户上，向外面望去，一片片羽毛般的雪花飘飘而下，堆在农家的屋顶上，水月河上了冻，也被洁白的雪花盖的实实。
水月村，从此，就该安定了啊——
青灯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