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作者:联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846

董榆生直接开车把朱镇宇送到学校,临走时还在他的兜里塞了一百块钱,嘱咐道:

“镇宇,别的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爸爸,我记下了,您回去吧。路不好走,车开慢些。”朱镇宇懂事地说。

“以后不要叫我爸爸。”董榆生咛嘱道。

“有人时我叫叔叔,没人时我叫爸爸,您看这样行吗?”

董榆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望着这个本不该到这世上来的孩子,董榆生心里酸酸的。他不是救世主,不可能普渡众生。他只能尽他自己的努力,做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这件事他本可以不管,可是他不管谁来管?如果朱桐生是个讲道理的人,老子既然已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儿子帮着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看样子朱桐生不肯罢休,这娃娃的前程难料,董榆生看着更是于心不忍.不管也得管了。朱三该死,娃娃有什么罪?至于后果,他没考虑那么多。他想天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断不会因此事和他翻脸吧。

董榆生本想找找吴天娇,把这场误会解释一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拐个弯,跑到县委楼上见到郭富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老郭笑嘻嘻地说:

“行啊,榆生。算你小子有福份,找了个这么好的对像,我都眼红得快流血了。事情办成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管我一顿酒。”

“这算什么?现在就走,保你喝个够?”

“不去不去,现在不喝,到时我要喝你们的喜酒,让新娘子亲自给我敬酒。”说完.郭富荣变了口气,严肃地说:

“董榆生同志,你来得正好。我刚还打算派人请你去呢!”

“什么事呀老郭,看您神神秘秘的。”董榆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幕,朱桐生告黑状,郭富荣找他谈话,也是这么唬着脸。

“榆生同志,你写给乡上的入党志愿书批下来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了。县委直接开会讨论你的入党申请,这恐怕在全县解放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说明党对你是多么重视,党并投有忘记你。榆生同志,继续努力吧l”

董榆生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波澜起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又觉得突然。多少次梦中想,多少次心中求,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他在心里默默念道:爹,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儿子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凉水泉子后马上给爹上坟,把这个喜讯告诉爹。董榆生心潮翻滚,眼眶一热,他一把搂住郭富荣,大滴的泪水落在老郭的肩上,语不成声地说:

“老郭,指导员,郭书记,我的好大哥,谢谢您……”

郭富荣从当指导员到担任县委书记,他接受了无数的新党员,还没有一位像董榆生这么激动万分。是啊,董榆生的这份荣誉,本该二十年前就属于他,但是由于……迟是迟了些,但是这个战士并没有倒下去,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经受了无数的挫折,终于在高原县竖起了一面旗帜。正如司令员说的那样,烧热的石头放在哪儿都烫手。郭富荣拍拍董榆生的肩,声音也有些喑哑地说:

“榆生同志,不要谢我。这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快回吧.把这个消息早点告诉妈妈,老人家为你这事也操心多年了。现在你已经是党员了,要把眼光放远些,不要只盯着凉水泉子,周围的村庄多跑跑、多看看。”

董榆生含着热泪开着车,风驰电掣般地奔向凉水泉子。

朱桐生由于检查站设卡的事,得罪了县长,犯了错误,被罢了官。原先,他只有一个对手董榆生,后来郭富荣当了县委书记,现在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个吴天娇。郭富荣和董榆生沆瀣一气,臭味相投是他早就知道的,吴天娇是哪路好汉他一时半会还摸不清底细。过去有老县长方国祥给他在上面顶着,即使是升不了官也降不了职。现在好,老县长一倒,他成了没娘的孩子,往后就是“瞎子拉二胡—吱咕吱(自顾自)”了。

朱桐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冲动,昏了头把伍万块的存折落到吴天娇的手里。当时他不是没考虑,只是心想拿这笔款糊弄一下这个女人,过后到银行打个招呼报个停.谁也取不走一分钱。谁能想到人家是县长啊?吴天娇这一手太狠毒,既不声张也不退钱,老让他整天心惊胆战的。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她手里,放谁谁不慌?他断定,吴天娇决不会私吞这笔款,真要那样反倒好了。如果有一天她站稳脚跟、理顺头绪发下令来查这伍万元的来路.他一月二三百块钱的工资,哪辈子能凑够这个数?朱桐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人要是倒了楣,放屁也砸脚后跟。朱桐生实在无计可施,他眼前唯一的活路就是求救于董榆生了。

一想到董榆生,朱桐生的肚子里就来气儿。按理说,他和董榆生还有他老婆侯梅生,他们仨人,同生共长,都应是挺要好的朋友。谁知道,他从小就和董榆生不对脾气,董榆生总是强他一头。学校里董榆生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当兵不久他就升成班长,他连副班长都没当过。不是他不服气.他就不相信董榆生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当了几年的工厂二把手,一把手又不管事,工作照样不干得红红火火?根据多年的经验他总结出和董榆生不能明争只能暗斗,明争他不是对手,至于暗斗嘛就另当别论了。董榆生挨了多少闷棍,他能搞清楚谁在背后打了黑枪?就是知道了又能奈何,二百块钱如今还是悬案,谁说啥来者?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董榆生也决不会是今天的这个董榆生。其实开头他俩也没有太深的成见只不过性格不投罢了,谁知最后竟成了死敌。从两佰块钱的官司到法院的调停,从杀父之仇到夺妻之恨,他们之间水火不容,永远也不可能再走到一条道上了。假如不是董榆生强*奸了他老婆他到死也不会求到董榆生门下。董榆生那么大的把柄在他手里攥着,不找他,还找谁?伍万块钱的大窟窿怎么堵?弄不好还得蹲几年班房,这是闹着玩的?董榆生财大气粗有的是钱,别说伍万就是伍拾万,在他手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让他做个空头人情,不花他一分一厘,只是证明一下曾经借过他伍万块钱,这事吴天娇就无话可说了。又是一桩悬案,吴天娇想查,猴年马月能有结果?

美国总统都打着白旗进北京了,区区一个朱桐生算什么人物,还不能低下这个头?主意一定,朱桐生找了辆自行车就直奔凉水泉子。

在路上,董榆生老远就瞅见朱桐生了。今天他高兴,不愿和朱桐生多计较。他驱车超过朱桐生,然后停车等朱桐生赶上来。

朱桐生满头是汗,车子骑得飞快,跟在后面大喊大叫道:“榆…榆生,是…你啊?我正想找你喧会儿关呢!怎么这么巧碰到路上了?”

“是吗?”董榆生点燃一支烟,冷冷的回应了一句,“今天莫非是太阳也喝醉了忘记了出山的方向?”

“榆生榆生,”朱桐生跳下车子,气喘吁吁的说,“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过去我做得不够人,向你认错行不?都快四十的人了,有啥想不开的呢?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吧。现在我城你乡一半年都难得见上一回,你别说我有时还挺想你呢!榆生你听准了,我可是有言在先,今天我绝不和你抬杠,你就是打我一顿,踢我几脚,唾沫啐到我脸上,我也不生气、不还口……”

董榆生听着朱桐生啰哩啰嗦了半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挥手说:“那就请上车吧!”

“哎哎,你等等,我把车子藏到草窝子里。这破车,丢了也不值几个钱。”

董榆生和朱桐生同车回凉水泉子,这可是希罕事。董榆生不敢回村委会,怕村里人看见笑话,村里人谁不知道他和老朱家爷儿俩啥关系?为避口舌就直接把车开到家,朱桐生一见母亲,满脸堆笑说:

“大婶,您老人家精神还那么好。老想抽空回来看看您,就是穷忙,脱不开身。今天来时本想给您买点礼,走得急把这事给忘了。”

母亲笑笑说:“什么礼不礼的,只要你们哥俩欢欢喜喜的,比送我一车金子都高兴。”

董榆生从未在母亲面前提过他和朱桐生的事,母亲和朱桐生又是多年不见,不知他是啥样货色。心想他爹是他爹他是他,爹的账总不能叫儿子背上,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两个人在董榆生楼下客厅里坐好。董榆生知道朱桐生的烟瘾大,扔给他一盒”中华”,倒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等着他开口说话。

朱桐生佝偻着头,半晌不响,只是一个劲地默默抽烟。毕竟他也是一条汉子,要想拐过这么大的弯儿.还真难为了他。

屋里烟太大,董榆生打开了换气扇。

朱桐生抬起头,哭丧着脸,眼睛里透着真诚,语气委婉地说:

“榆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那二百块钱,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我一个当兵的,哪有那么多钱?后来我还诬陷过大婶.说她是特务。梅生本来要和你结婚,也是我挑拨离间的。梅生怀了你的孩子,是我执意要她生下来,想以此要挟你,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保证以后要对这孩子好,再不打他骂他。你要认他也行,我回去抽空和梅生商量一下……”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董榆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

“榆生,你相信我说的话。我要是再哄你,我就是王八蛋变的。”

董榆生说:“难得你有这份诚心,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见你用这种口气给我说话。”

朱桐生说:“就是就是。榆生,我知道你的为人,心眼好,有同情心。我这次来,除了向你道歉认错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求你。我惹下了大麻烦,得罪了一个姓吴的县长,弄不好要进大牢。这回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完蛋了。”

董榆生故作一惊,说:“我能帮你什么?姓吴的县长有多大权力,她说让你进大牢你就进大牢了?”

“你不知道,事情都怪我。开头我把吴县长当坏女人了,给她伍万块的存折,也不是为了别的,当时就是想和她那个一下。不知道那会儿她是来给我们当县长的,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起那种心哪!现在伍万块的存折落到那个女人的手里,你说叫我咋办?她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别的不说只问一句,钱哪儿来的,我如何回答?……”

董榆生是什么样人,不用朱桐生多解释他啥话都清楚了。他想朱桐生这个人,一辈子都想害人,害来害去害到自己头上,这也是自做自受怨不了哪个?不过他不主动把话挑明.故意兜圈子说:

“就冲着你今天这份直爽,我也不难为你,你要用钱从我这儿拿伍万块钱去,打不打条子都是小事。”

朱桐生知道董榆生是拿大话唬人,心想真要跟他要钱.别说五万、五块也不会白给。此时非彼时,他不敢做大.急忙摇摇头,满脸带笑说:

“不要不要,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财呢?你只要承认吴县长手里那伍万块钱是你借给我的,我就有救了。”

“我怎么去给吴县长说呢?”

“不要你出面。县长你又不认识,人家知道你是老几呀?你想见人家人家还不定让不让你见哩?放着近道不走走弯道干啥?你只要给我打个条,就说我借了你五万块钱就行了。别的事你甭管,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是简单,可是有一条,你借了我的钱干嘛还要我给你打条?”董榆生故做纳闷的问道。

“你不是没借吗?”

“没借我就更不能写了,这不是违背常规吗?”

“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半张白纸,写不了十个字,费你多大功夫?亏你还是大学生哩?”

“大学生都是干这事的?”

“怎么不能?当年那个钱广,问题比我严重吧?你还不是又端屎又倒尿的。何况我们还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哩?”

“你别跟我装糊涂。这事和那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钱广咋了?我给他端屎端尿因为他是病人,钱广反革命我绝不会替他做假证!”

“好好,你说得对,你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这该行了吧。不过,请恕我直言,董榆生我问你,你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也会干出那么伤风败俗的事呢?你的儿子让我养着,你不觉得欠我点什么吗?”朱桐生说着话,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刚才还是可怜兮兮的,一下子变了脸,绵羊成了老虎。他转守为攻,虎视耽耽地盯着董榆生,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制服董榆生的“王牌”哩。

董榆生不屑地笑笑,说:“爱偷东西的人,总想着别人也是贼。我曾经答应过梅生,这事到死不说,请你不要逼我,我并不欠你什么。”

“我逼你?你不想想,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会给你求情下话?这次的事情你只要说句话,过去的账一笔勾销。我再也不找你的岔子寻你的麻烦。我也不让你白出力,作为交换,我把梅生让给你。离婚手续回去就办,你这么多年不结婚,还不是一直在苦苦等着侯梅生吗?”

“哼,亏你能想得出来!编出这么动人的故事给我听?梅生是你的老婆,我凭啥要苦苦等她?不过为了使你心里踏实,实话对你说了,吴天娇才是我的未婚妻哩,不信你去问问你们的女县长?离婚不离婚是你们个人的私事,少在我跟前提那档子事……”

“什么什么?”朱桐生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一件怪事,吴天娇堂堂一介县令,咋会和这个不名一文的董榆生搅在一起?莫非吴天娇也看着董榆生有钱?早知这样我为啥不早几年辞职经商昵?似信非信,想想又于心不甘,脸上挂着不屑的神色,鄙夷的笑道,“算了吧董榆生,你别拉大旗做虎皮,拿大话唬人,吹牛皮也不选个时辰、挑个地方,县长会看上你这么一个社会闲散人员?别说一官半职了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有几个臭钱能买通县长,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吧?”

“癞蛤蟆永远也不会吃上天鹅肉的。只有那些贪吃的狗,偷吃了本不该由它吃的肉,才会遭到主人的惩罚。”

“好你个董榆生,今天我才算搞明白。原来你和那个姓吴的早就串通好了,挽个套儿让我钻.你们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告你们去!”朱桐生说好的不发火,可话都到了这般地步不发火能由得了他?

“我要是在吴天娇面前提到你的名字,都怕脏了她的耳朵。既然你未做亏心事,还怕什么公仇私仇?好了,我不想跟你磨牙花子了。趁着天色还早,到草窝子里找你的破自行车去吧!上哪儿告去都成,我等着法院的传票哩!”

朱桐生走出几步,不放心又回过头来说:“董榆生,如果你是个男人,今天我和你说的话,就不要对别人讲。”

“这一直是你的专利。我董榆生想学还学不会哩!没准你还说我盗取了你的知识产权。”董榆生反唇相讥还以颜色,揶揄道。

“董榆生,我奉劝你一句,听不听由你。那个娃娃你认也好不认也好,反正这事要是捅到吴县长那儿,保险有你的好戏,留不留后路你自己斟酌……”

“朱桐生,瞧瞧你这副德性,刚来时你还像条可怜的落水狗,转眼间就成了呲牙咧嘴的中山狼。就这我也不介意,如果你真掉到河里,我肯定不会站在岸边看可笑。我的为人你清楚,让我说假话不可能,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吧!至于那个娃娃的事,我不是怕你,我也郑重地向你提醒一句,最好到此打住!不听我今天说的话,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哼哼,哄鬼去吧!你说我说都没用,有说话的地方,咱们走着瞧!”朱桐生已经彻底绝望,转过身去,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