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2) 我们的爱,你明白?
作者:幽洇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41

她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面妈妈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温柔地凝望。被遗落的的细节展露头尾,清晰真实。

她说她一直在这里,然后叫她的名字。

曦……曦……

从梦中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带了微笑的。眼角也有湿湿的泪痕。

安静的病房里。

光线幽暗绵长。

“秀——”

房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雨使房间里显得出奇的暗,溪轻声喊秀,他歪着头靠在床边,长长的睫毛柔顺的垂下,遮挡住他内心的不安。

她掀开被子,勉强地用手臂撑起了身子。

翻身下床,穿好了鞋子,却发现鞋带是松的,弯下腰探出手去系鞋带。

一只修长的手抢先一步,捻着略长的鞋带帮她系好,并打了个很好看的蝴蝶结。

溪呆愣愣地看了看那个‘好人’,只那么一眼,眼眸迅速闪烁着翻山越岭的喜悦的光芒。

“哥——”

她一声低哑的轻呼唤得很长,安晨紧紧地凝视着她,身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的头发长了些,面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然而望着望着,他眼底那如深不可则的忧伤渐渐转变为痛苦和怜惜。

“不是说只要叫你很多声的溪,你就会长长久久吗?怎么可以病得这么厉害?”安晨轻拥住她的肩膀,喉咙沙哑,只在最后一句稍稍泄露了一点颤抖的情绪。

秀说她做完手术后,一直未清醒过来,不停的喊着妈妈,眼泪无可抑制的流淌。

他才会在半夜接到秀的长途电话,要他无论如何回来看她。

刚刚看着她保持着睡着的姿势,他那么担心那微弱的呼吸在下一秒就断了声。

她的面颊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让他的心撕裂般的疼痛着。

溪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手划脚的比划了一通,示意他将秀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依言抱起很软的秀放到另一张病床上,掖好被子后,扶着她退出了病房。

雨继续下。

医院长廊尽头的一间小休息室里,常青的盆景依旧浓绿,吹来的风却带着初冬的寒意。

“要怎样对你是最好的?溪告诉我。……我以为的美好,为什么都与你无关?”安晨的声音哽咽得快要下雨,下颌绷得紧紧的。

“……”睫毛缓缓遮住溪的眼睛,她望着裸露的窗台上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半晌才说:

“我得到那么多,老天只不过是想收回点成本,怎么能说我没有与美好结上缘?”

“有吗……”

“有。”

溪淡淡地抬起眼看了看对面的哥哥,随即便再度低下头去。

他看向面前的她。

迷离的光线中,溪的眼睛宁静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有种不谙纷繁世事的纯真无忧。

“我不会给你跟我说再见的机会,永远不会。”

安晨将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揉搓着。

“我也不会。”倦怠的眼睫轻轻的颤动,她蜷缩在他手心里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然后握紧。

安晨怔住,看着她薄玉般一点点向上抬起的眼眸,心猛地一窒,都忘记了呼吸。

“只是——哥哥,我想妈妈了,在梦中我看见她,也听见她一直唤着我的名字。”

溪的唇瓣竟然微微地勾起,那样淡然却令人失神的表情,恍若天使纯洁无瑕的笑容。

“妈妈很爱溪,对不对?”

安晨的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接着,一个晦涩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了出来。

“我告诉过你——他们很爱很爱你!爱你健康地活着给他们带来的喜悦。”

“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看不到了,所以另一个调皮的溪才决定要生病,好让他们着急,这样我就能跳到另一个世界,让他们好好的疼我。”她尽力微笑,眼睛空茫茫的。

“他们不会欢迎你……”安晨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嬴弱微笑的脸庞,声音里竟多了一丝难掩的哀伤。

“我不会去。”轻轻的声音,宛如天籁。

安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微笑。

第一次觉得,只要能听到她说会好好的活着的一句话,就已经很幸福。

“因为想着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活着,我不敢去见爸妈。”溪的眉眼弯弯,流露出浓浓的幸福,“还有雨和他们,如果溪不在了,他们一辈子都难以释怀,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无法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她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为了有个这么听话的妹妹,你就满足我的一次任性的要求,好吗?”

安晨怔忡。

“白……痴……”话已经说不完整,他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

“傻哥哥……我们去‘长途’旅行吧……”溪轻轻地说。

看着他的双眼,她说。

“路途中我会说我有了哥哥已经比别人幸福,不想见他们,下辈子我们和他们有缘再成为一家人。”她的鼻头泛酸,他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渐渐地模糊。

安晨的眼中浮现出错愕,惊诧,还有巨大的狂喜,他看着她眼中重新变得熟悉的自己,一股冲动使他忽地弯下身去,轻轻地抱住了她。

“小白痴。”他叫她。

“干嘛?”她在他的怀抱里笑着应道,哭着,又笑着。

“下辈子谁要你当我的妹妹……”他的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

“那就姐姐好了……我死也不要当你妈妈……”她不想放过他,死皮赖脸要跟着他走。

安晨双瞳一颤,他低下头,看着她流露出顽皮眼神的双眼,有苦难言的失声苦笑。

“邻居。”他轻轻地说。

她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中,仿佛是一缕阳光,冲淡了所有的悲伤,接下来便是点点酸涩的幸福。

****

冬天的黑夜来临得促不及防,平时觉得冗长的道路走起来更显得沉闷,呼出为的白色起伏地模糊眼前的视野。

天色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气温略微有些降低。

溪低着头慢慢地向前走,走过一个个的花坛,走过街道上的一道道白色斑马线。

红绿灯明明灭灭,在十字路**错闪烁,如同她此时起浮不字的心跳。

安晨陪在她的身侧,突然立定在她的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哥哥,怎么了?”溪讷讷地抬起头,看他时的眼睛平静得没有动荡的波澜。

“冷不冷?”他轻轻地皱起眉头,为她拉紧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围巾,“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走了很久了,你应该累了。”

“哥哥……我还不想结束……”她的声音泛起波澜。

“跟我来。”安晨的语气放轻缓,眼神逐渐变得柔和,“既能不结束旅程,又能让溪好好休息下的地方。”

环城的双层大巴上,第一层没有一个乘客,只有第二层的前后坐着两对年轻的男女。

坐在车尾的女孩疲惫地闭上眼,抱着身边男孩的手臂浅睡着,面容晶白透明。

“溪,如果累的时候,不要逞强,想依靠谁就依靠谁吧。”

安晨低低地说,手掌抚着她柔软的长发,那么细腻温顺的质感,像她乖巧时候的心。

“……”

感觉到脑袋被一只温暖大手揽过去的时候,溪惊动地微睁开了眼。安晨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吵吵闹闹的男孩女孩,脸上有略微的腼腆神色。

她释怀地微笑,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

“哥……”

“嗯?”

“你的掌心变温暖了!”

“……”

“如果我们当初认识了,你却在后来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还会对我那么好吗?”

“……”

“晨是晨,溪是溪,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遇见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会不会还是陌路人?”

“……”

短暂到几秒却又漫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的停顿后,是安晨闷而轻声的回答:“白痴。”

大巴在马路上缓缓地行驶,黑的景彩的灯。

溪重新闭上眼,鼻翼间是哥哥特有的清新茶香,一丝一缕,漾着静静的温暖。

通过玻璃窗折射进去的斑斓光芒,铺在冰冷沉默的高高椅子上,背光的地方显出巨大的阴影。

车子平稳驶向前,经过市中心一座很大的游乐场。

绿色。橘色。黄色。红色。变幻交替。

溪抬起薄薄的眼帘,光亮立刻被沁染开来化作眼前迷离的雾气。

那里的摩天轮整夜开着灯光,霓虹灯落寞地在夜空里闪烁。

“溪,我们来打个赌吧。”安晨的眼眸深邃,有不解的情绪积蓄在里面,似要涌动喷发。

“嗯?”简单的疑问词,然后是询问:“赌什么?”的眼神。

“赌那对男女会不会在今天分手?”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唇角百年难得一见的勾起抹玩味的浅笑,“不分手算赢,分手算输。如果分手,赢了的一方可以提一个要求,输的一方无条件答应;如果不分手,输了的一方要回答赢了一方的问题,否则要接受惩罚。”

“不管礼不礼貌,我接受。”她用力地点头答应。

“我赌他们会分手。”信心十足的笃定语气。

“我说他们不会。”他毫不含糊,口气坚毅自信。

车前座,面有愠色的男孩子倏地站起身来,以气势震摄着女朋友蛮不讲理的坏脾气。

“喂,晶晶兔,你别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他拉出无奈至极的苦相。

“什么?你敢说是我无理取闹?明明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怪起我来了?”女孩子一听他的话,立刻火冒三丈,气得差点跳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了,说了那是误会,误会,懂不懂?”男孩忍无可忍,她的无中生有简直是泼妇之为。

“是误会都被你拥在怀里了,要不是误会还不定怎样了。”只相信眼见为实的女孩,坚决维护自己先前的看法。

“浪费我对你疼爱有加,简直是白搭。”他丧气的甩过头。

“亏我忍你够呛,实在太愚蠢。”她有理嘴更不肯罢休。

他们大有分道扬镳之势,背对着后面,以致并未注意有双期待的眼神正盯着他们身上接下来的动作。

“猪头,你去自己找你的猪食吧!”女孩委屈无限,眼眸噙着泪水,愤愤的跺了跺脚,飞身跑向楼梯。

男孩面无表情的撇过头,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没有挽留的意思。

车后座。

“耶……”溪见大局已定,一时激动兴奋,举起双手差点欢呼出声,一只手及时捂住她的嘴巴。

“你想被人打一顿啊!”安晨出声吓唬,用眼神警告了下她,看她乖顺的点头才放心地松开手。

他微挑了挑眉,似有深意的说:“还没有完,你急什么?”

溪看着眼前眉宇清朗的哥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茫然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车窗外,女孩行走在马路边,走得很慢,像在数着步子走,一步一步很是艰难的样子。

溪看着外面那个背影落寞的女孩,一时竟不知该祈望车上的男孩喊住她,还是就这样让她潇洒的离开,结束这段感情。

空气仿佛僵凝,全世界在那一刻宁静下来。

“晶晶兔,等一下!看看你的背后。”

一声大喊划破悄然的空气,男孩猛然醒悟般将头探出窗外。

“……”

女孩的身形似震颤了一下,却倔强得没有回头。

“你的猪头永远爱你!你的背后伤口的胶布上我一直有写。”

男孩扯开他的喉咙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嚷,声音很破碎,很淋漓。

然后,他也像她一样飞跑下车,追了出去。

溪望着他们追逐、奔跑的身影,再看着他们紧紧地拥抱,开始觉得有些不美丽故事的结局,并非如我们所想的方向发展或不可改变。

她会记得某些东西多久呢?

记忆渐渐形成扑朔迷离的形状,而当碰触到某一个点,一切就会排山倒海而来。

跌入流逝的回忆。

在不动声色的等待中,那一季的花期太短,花未开,枝就被自己亲手折断。

再也惊扰不了心底的那些落定的尘埃,它们安静的沉睡着。